美國經濟“無債不歡”,“去美元化”漸成趨勢
7個月前

  作者:章玉貴(上海外國語大學國際金融貿易學院院長)

  美國經濟在剛剛過去的2023年的表現超出此前的市場預期,特別是第三季度的實際經濟增長表現強勁。美國商務部2023年12月21日公布的最終修正數據顯示,該國當季實際國內生產總值(GDP)按年率計算增長4.9%,創下7個季度以來的新高,較二季度的2.1%明顯加快。美聯儲也在2023年最後一次貨幣政策會議後將全年經濟增速預測值調高至2.6%。

  1月15日,在美國首都華盛頓,兩名行人冒雪在國家廣場散步。新華社發

  美經濟強勁復蘇似不可持續

  美國經濟的超預期增長及股票市場錄得的空前繁榮在相當大程度上是政府進行“熱啓動”的結果,顯示拜登政府在過去一年裏爲競選連任而鉚足勁兒“拼經濟”的一系列措施陸續發揮作用。但市場可能錯誤地提前消化了美國經濟“軟着陸”的預期,因爲美國宏觀經濟基本面和金融市場環境在美聯儲自2022年3月以來連續11次加息的大背景下已經發生重大變化,貨幣超發“易放難收”的慣性正在考驗美聯儲的導調能力。而利率上行引發信貸規模收縮、投資增速下降、工業生產放緩,進而抑制居民消費,是不爭的事實。如果美債收益率曲线長期頻繁倒掛,即便貨幣當局再努力,恐怕也不能扭轉經濟進入衰退周期的趨勢。

  正因如此,美聯儲在2023年最後一次貨幣政策會議後將2024年的美國經濟增長預期降至1.4%,較當年9月的預測下調了0.1個百分點,幾乎與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在2023年10月發布的《世界經濟展望報告》中給出的1.5%的預測值相當。至於另一權威機構——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也不看好美國經濟,該組織將2024年的美國經濟增速從2023年的2.4%降至1.5%,低於二十國集團平均水平的3.1%和2.8%。OECD之所以作出相對審慎的預測,其重要依據是美聯儲的加息舉措大幅擡高了消費者和企業的借貸成本。事實上,在美聯儲的高利率政策環境下,居民借貸成本持續上升,導致美國信用卡欠款余額在2023年第三季度首次突破1萬億美元,信用卡還款逾期比例從一季度的6.5%升至三季度的8%,達到10余年來的最高水平,進而累及美國經濟增長前景。

  美經濟增長背後的“三靠”

  作爲經濟規模在25萬億美元量級的超級經濟體,美國經濟發展一向有着“3、3、3”的黃金基准,即宏觀經濟如果能夠實現增長、失業、通脹等三大關鍵指標在3%左右,不僅是經濟繁榮的標志,更是現任總統能否成功連任的重要觀察指標。而細觀美國經濟近年來的增長,由大企業和政府主導的痕跡愈發明顯,主要有“三靠”:靠超級企業撐着,靠消費拉着,靠印鈔票保着。

  就第一層面而言,美國是高度依賴科技創新與金融服務的發達經濟體,以先進制造企業和科技巨頭爲核心支撐的高端實體經濟體系,和以私人消費、金融服務、房地產、批發零售、商貿物流等爲代表的消費經濟體系,加上出口和美國密布全球的跨國生產與經營體系,構成了三位一體的美國經濟體系。其中,以美國500強爲代表的大型公司特別是美股科技七巨頭(蘋果、谷歌、微軟、亞馬遜、Meta、英偉達、特斯拉)的表現直接關乎美國經濟的枯榮。2022年,入選《財富》美國500強的企業總收入爲18.1萬億美元,相當於美國當年GDP的71%;七巨頭在2023年末的總市值突破了12萬億美元,在標普500指數中的總權重達到創紀錄的30%左右。以盈利能力來看,蟬聯利潤榜榜首的蘋果在2022年的盈利達到998.03億美元,排名第二的微軟爲727.38億美元,僅這兩家超級企業的利潤額就相當於全美500強總利潤的11%,足見超級企業之於美國經濟的重要性。

  就第二層面而言,美國經濟在去年取得超預期增長的另一重要推手是消費快速復蘇。由於消費佔美國經濟的比重近七成,而美國政府近年來應對新冠疫情的最大法寶便是向居民進行天量的轉移支付以刺激私人消費,從而把美國經濟數據刷得格外好看。例如,新冠疫情前的2019年底美國個人儲蓄爲1.38萬億美元,但特朗普政府爲應對新冠疫情大流行向居民部門進行大量轉移支付,導致美國個人儲蓄在2020年4月末達到驚人的6.43萬億美元。可以說,政府主導下的消費增長是美國在非常時期對經濟進行“熱啓動”的關鍵一招,意在通過激活商品消費進而帶動服務消費來刺激經濟增長。以增長強勁的2023年三季度的數據而言,當季美國經濟環比折年率增長4.9%,分部門來看,私人消費支出、私人投資、淨出口、政府支出分別拉動當季GDP環比增長2.69、1.47、-0.08、0.79個百分點。其中商品消費環比增長4.8%,服務消費環比增長3.6%,合力拉動GDP增長2.69個百分點,對當季GDP增長的貢獻率達到56.6%。但隨着居民超額儲蓄近乎消失,隨着服務消費增長動能衰減並逐漸回歸常態,經濟增長放緩是必然趨勢。

  就第三層面而言,美國是典型的“寅喫卯糧”經濟模式,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已是“無債不歡”。特別是2008年金融危機以來,一旦經濟失靈、企業大面積破產、居民失業率高企,美國就毫不猶豫开動印鈔機。美聯儲在新冠疫情期間留給世人最大的印象是:开啓了無限量化寬松(QE)的“直升機撒錢”模式,並將聯邦基金利率降至0~0.25%,導致美聯儲的資產負債表急劇膨脹。而當流動性泛濫引致高通脹之後,美聯儲又通過連續加息來對抗通脹。但在高利率政策的擠壓下,企業和居民對經濟復蘇的實際感受度並不好,即所謂的“無感復蘇”。再加上政治失靈和公共开支不斷擴大的雙重約束,使得美國本就龐大的債務雪球越滾越大。美國財政部的數據顯示,在9月30日結束的2023財年,美國聯邦政府財政赤字接近1.7萬億美元,比上一財年增加23%。截至今年1月2日,聯邦政府債務規模首次突破34萬億美元。這一危險的“裏程碑”預示着美國在“財政擴張—赤字嚴重—增發國債—支付利息—更大財政赤字”的惡性循環道路上越走越遠。鑑往知來的教訓已警示:沒有一個經濟體長期運行於高槓杆債務區間,還能與債務危機乃至系統性金融危機絕緣。

  漸成趨勢的國際“去美元化”

  除了擔心經濟復蘇步伐放緩之外,長遠來看,美國的另一個擔心是由於濫用美元地位、嚴重透支美元信用,導致其他國家爲了保護本國實際經濟利益而在美元體系之外尋求多元化的貿易結算、計價和儲備體系,進而推動國際“去美元化”漸成趨勢。

  據筆者的不完全統計,截至2023年12月底,全球有70個左右的國家或地區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去美元化”進程。除了推動石油等大宗商品與美元脫鉤之外,相關操作還包括減少在貿易結算、投融資和儲備貨幣等方面對美元體系的依賴,以及發展數字貨幣和構建獨立跨境支付結算機制等,力圖盡快擺脫美國主導下的美元金融體系。

  就全球金融競爭與貨幣格局變遷史的角度而言,當前國際“去美元化”主要是一種現象,距離真正意義上的質變還較遠。美方最爲擔心的就是“去美元化”由現象逐漸演變成不可逆轉的歷史發展趨勢,因爲今天的美國與布雷頓森林體系剛剛建立時相比,無論是國際聲望還是真實家底均不可同日而語。美國債台高築,自1960年以來,美國國會提高債務上限高達80次至少超過34萬億美元,“無債不歡”的債務驅動型經濟增長模式本質上是飲鴆止渴,加上無休止的“美元武器化”操作,最終將自噬1913年美聯儲成立以來積累形成的聲譽機制。

  事實上,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支撐美元霸權的四大要素體系:強大的實體經濟競爭力(制造業)、全球高端價值鏈的掌控、柔性商業規則與金融定價權的把持及密布全球的軍事力量投送與打擊體系已出現不同程度的削弱,該體系正在發生不同程度的裂解。

  由於“武力+美元”是美國霸權地位的兩大王牌,因此國際“去美元化”等於動搖了美國的“命根子”,或意味着奪走美稱霸世界的金融“權杖”,這是美國金融和產業資本及其代理人無法容忍的。預計國際政治主要參與者圍繞“去美元化”的战略博弈將貫穿21世紀上半葉全球金融變遷過程,甚至有分析認爲,發動战爭(代理人战爭)或許是美國阻止國際“去美元化”臨界點到來的極端手段。

  面對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下的國際“去美元化”趨勢,包括中國在內的負責任經濟體既要把准全球貨幣格局變遷的發展脈搏,更要以敏銳的風險直覺、超強的國家智慧、足夠的力量工具,結合必要的战略溝通與前瞻性建立大國之間的合作性博弈機制,來確保這一進程不對中國與世界經濟發展造成重大負面衝擊。

  《光明日報》(2024年01月22日 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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