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難當。
文丨華商韜略 劉柏鋮
“如果銀行不改變,我們就改變銀行。”
當2008年,力推支付寶的馬雲如此豪言之時,銀行或許是不太在意的,但有一家公司一定曾經後背發涼,這家公司就是中國銀聯。
【线下支付,战爭打響】
2014年12月12日,一段話刷爆各大媒體。
“請大家記住2014年12月12日,這是一個具有意義的時間節點。阿裏集團通過支付寶线下營銷事件,正式向线下收單業務的霸主銀聯宣战”。
寫下這段話的,是星展銀行科技副總裁鮑忠鐵。
不僅是他,許多銀行業高管都看到了一系列現實:“雙十一”購物節蒸蒸日上;支付寶的實名用戶超過3億,基本覆蓋了中國最有消費意愿的一批人;开始在支付战場和中國銀聯短兵相接。
這個如今看來結局已定的线下支付战爭,在當時已經开打三年,勝負卻頗具爭議。
2011年,央行爲鼓勵和規範支付市場的發展,陸續發放了250張第三方支付牌照,阿裏巴巴的支付寶、微信的財付通、中國銀聯都是第一批獲得牌照的公司。
牌照的發布,意味着一批新玩家拿到了支付市場的入場券。包括支付寶、微信在內的支付平台紛紛开始了自己對業務的开拓。
2012年3月,阿裏巴巴宣布了一個決定:將在3年內斥資5億元,布局线下POS機業務。但這個決定,正好撞在了一塊鐵板上,那就是中國銀聯。
在POS機的江湖裏,中國銀聯是任何支付玩家都繞不過去的前輩,早在馬雲還在發愁阿裏巴巴怎么活的時候,它就已經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在2002年以前,各大銀行還沒有聯網互通,不同標准、不同品牌的銀行卡不能相互受理。一個商家想要支持現金外的支付,需要准備好幾家銀行的POS機。
爲了改變這個業態,2002年3月,經國務院同意,中國人民銀行批准,中國銀聯股份有限公司成立。它的初衷,是通過銀聯跨行交易清算系統,實現系統間的互聯互通,進而使銀行卡得以跨銀行,跨地區甚至跨境使用。
在銀聯的努力下,從此人們只需手持銀聯卡,即可在任意一家銀聯合作銀行存取現金,同時,线下商家也只需准備一個銀聯POS機,即可實現銀聯卡的刷卡支付。
得益於起步較早,在2012年的线下支付市場,中國銀聯是個一家獨大的存在。它的年收入130億元,但卻擁有9成左右的市場份額,其業務收入中,一半以上來自於國內的POS機收單收入,是當之無愧的支付巨頭。
讓支付寶和其他支付玩家撞上鐵板的另一個原因,是銀聯在行業內的特殊地位,由於銀行聯網互通需要銀聯,再加上政策原因,支付公司在线上和线下辛苦开拓市場,賺來的支付手續費同樣要與銀聯分享。
最終,僅僅一年多時間,阿裏巴巴就鳴金收兵,宣布停止布局线下POS機業務。
支付市場的現狀,讓各大支付公司感到不滿,甚至通過媒體喊話:“我們一起把市場做大,實際上還是給中國銀聯打工。”
支付市場的變化,是從政策變化开始的。
2013年7月,中國人民銀行發布了《銀行卡收單業務管理辦法》,向市場釋放出开放銀行卡清算市場的信號。根據該辦法規定,在线下收單業務中,第三方支付機構可以繞過中國銀聯,和銀行進行直聯。
這一政策從根本上改變了業態——原本,中國銀聯可以坐等收取手續費,現在卻要被拉到與各大支付公司同台競技的環境中。
中國銀聯因此面臨着一個新格局:一群躍躍欲試的支付機構,一群強勢但態度曖昧的銀行,以及前景不明的政策規定。
2014年3月13日,中國銀聯總裁時文朝在一場發布會上感慨:“這20家(支付)機構千方百計地繞過銀聯進行轉接清算,銀聯的交易量分流非常明顯。”
中國銀聯曾經想試圖重建與各大支付公司的關系,然而當時甚至有支付平台表示:“我們不再相信銀聯了”。
這讓時文朝不免對市場感到擔憂:“這既有可能是全新格局的起點,也可能是混亂時代的轉折點。”
但這個說法只對了一半,全新格局的確到來了,但最耀眼的主角卻不是銀聯。
真正遮住了中國銀聯光芒的,是一塊小小的二維碼。
提到二維碼,人們會迅速聯想到騰訊、阿裏,但大家不知道的是,作爲支付“國家隊”,中國銀聯其實很早就在這個領域布局。到2014年,銀聯的二維碼支付模式在技術和設備應用層面都已成熟。
但監管擋住了它的腳步——2014年3月,由於二維碼支付尚屬新興技術,安全性有待考證,央行決定暫停二維碼支付業務,礙於尚未取得央行“放行許可”,銀聯的二維碼模式只得暫時雪藏。
這與銀聯的出身關系密切,而各大支付公司,反倒沒有那么束手束腳,用各種擦邊方式繞开二維碼支付禁令。
2013年10月,在銀泰百貨的29家門店中,“支付寶錢包當面付”全面進場,在收銀台付款時,只要按照收銀員的提示,打开手機上的“支付寶錢包”,選擇“當面付”,把手機話筒對准收銀台上一個綠色的聲波裝置就能完成聲波付款。2014年8月,微信則推出了“面對面收錢”。
同年“雙十二”,阿裏巴巴宣布,线下近100個品牌,約2萬家門店將參與“雙十二”活動,活動當天使用支付寶錢包付款即可打五折,範圍覆蓋餐館、甜品、面包店、超市、便利店等多個日常場所。
這種潮流很快在零售圈蔓延,廣東本土零售巨頭美宜佳迅速在17個城市5500家門店推廣支付寶錢包條碼支付。它的市場總監對此評論道:手機支付很快將成爲便利店的標配。
一邊是擦邊球式的线下支付,一邊則是從2014年开始,包括支付寶、微信財付通等各方,始終沒有放棄與央行、支付清算協會等監管部門進行溝通,用建立二維碼支付標准和安全標准的方式,着手推動二維碼支付的合法化。
2016年,支付平台們得到了他們想要的好消息——央行正式承認二維碼支付的地位,支付寶、微信財付通迅速以摧枯拉朽的速度,把二維碼貼到了每一個街頭巷尾的小店。
數據來源:同花順iFinD
在它的背後,卻是陷入被邊緣化危機的中國銀聯。
【“內战外行”】
銀聯並非全無反擊。
2017年6月,中國銀聯獨自聯合近10萬商戶,主推自己的二維碼支付,推出“62銀聯雲閃付全民盛惠”,優惠力度之大使得“銀聯舍得砸錢”成爲許多人對“銀聯62節”的第一印象。
僅僅一個月後,銀聯又放出新的大招:它竟然聯合在營銷方面一向“高冷”的蘋果公司,在中國开始了一場爲期一周使用“Apple Pay+銀聯”便可享受5折優惠的營銷活動。
以連續兩輪高達數億元的營銷補貼活動,銀聯高調宣布加入线下二維碼支付大战。
但媒體的評論卻不太留面子,有論調稱,這是中國銀聯和蘋果Apple Pay都被支付寶和微信財付通逼急了,只得抱團取暖。
這樣的說法,雖然未必道出了實情,但從中國銀聯的一系列動作中,卻很能看出它在二維碼支付的潮流中,努力爭奪用戶的努力。
2018年,中國銀聯的雲閃付與毛不易合作,“一毛錢都不容易,銀聯替你付一半”,諧音梗營銷噱頭十足。2019年,中國銀聯爲主推的“銀聯62節”造勢,特意拍攝了電影《回到6月2號》,一度被網友稱之爲“銀聯影業”。
用活動开路,以打折跟進,精明的消費者很快就發現,在那段時間的线下商超,只要使用中國銀聯的“雲閃付”APP,就可以得到“標價78、支付29”的優惠。
這一系列打法,確實爲中國銀聯的雲閃付帶來突破,僅僅在2018年十個月時間內,用戶量就從1億提升到2億。
除了營銷活動與打折,中國銀聯反擊支付寶和微信的獨門武器,是“安全牌”和國際標准。
早在銀聯上线雲閃付二維碼之時,銀聯技術人員便透露,銀聯的二維碼採用了Token令牌技術,是具備金融安全級別的支付產品,達到了央行和國際的EMV標准(國際三大卡組織歐陸卡、萬事達卡和維薩卡發起制定的智能IC卡標准)要求。
這句話,句句講的是自己,聽起來卻像是在炮轟所有自定義技術的支付平台。
然而無論中國銀聯如何奮力反擊,它的腳步,終究比支付寶、微信晚了三年。對於移動互聯時代來說,三年實在太久了。
此時的消費者已經擁有了使用慣性,同時因爲社交、網絡購物、乃至打車等需求,微信和支付寶已經是消費者的必備軟件,在中國銀聯的雲閃付優惠政策中,很多消費者只是“佔了一次便宜”,就又回到了微信和支付寶的懷抱。
如今,支付寶和微信財付通共同佔據中國线下支付90%多的市場份額,中國銀聯雖位列第三,但卻僅有支付寶、微信財付通的零頭,线下支付格局已經大逆轉。
曾經一半收入來源於线下支付的中國銀聯,只用一句慘痛,已經不足以形容它在支付市場中的失勢。
不過,支付寶、微信雖然讓銀聯在國內支付市場變得邊緣化,但並沒有讓銀聯倒下。因爲各大銀行間的數據互通仍然需要通過銀聯,同時,銀聯還擁有一個有希望的成長通道。
這就是國際市場,在那裏,“打內战”不太行的中國銀聯,卻是一個“外战內行”的存在。
【“老三”的機會】
在海外,中國銀聯有兩個老對手:同爲銀行卡組織的Visa和萬事達。
2002年3月,中國銀聯正式成立。由於在此之前,Visa實際上擔負了中國銀行卡市場引路人和培育者的角色,因此2002年6月,中國銀聯就加入Visa,成爲其籤約收單機構。之後Visa一度派出專家在銀聯辦公室常駐,幫助銀聯解決了衆多問題。
得益於這層師徒關系,銀聯與Visa聯合推出了同時標有“銀聯”和“Visa”的“雙幣卡”。
這就使得,中國銀聯旗下的合作銀行,不僅能受理單標志的“銀聯卡”,還能受理雙標志的“雙幣卡”;同樣,Visa旗下的合作銀行,也是既能受理“Visa卡”,又能受理“雙幣卡”。
彼時,銀聯僅僅是一個新生卡組織,反觀Visa在全球提供結算的國家和地區達到200多個。也就是說,新生的銀聯借助Visa的品牌知名度和完善的標准體系爲自己鋪平國際化道路。
通過這場合作,銀聯得到了他想要的知名度,但Visa卻收獲寥寥。
彼時,隨着全球範圍內中國旅客的增多,國外銀行、商鋪在受理雙幣卡的同時,自然對銀聯逐漸了解。
而銀聯的國際化道路恰恰是從這一方面進行突破的。
2005年,銀聯在進軍新加坡時,面對的是一個相對飽和的市場,在這裏Visa、萬事達基本遍布每個角落。
銀聯國際東南亞總經理楊文匯曾介紹,“公司首先針對服務中國遊客的本地商家和旅遊景點,例如DFS免稅店、名牌商店、百貨公司等,讓在新加坡的中國持卡者在這些商家使用銀聯卡。”
同時,新加坡有相當大一部分是經常去中國的商務人員,因此,銀聯又於2008年與大華銀行發行了第一張本地銀行的銀聯卡,專門針對來到中國的商務旅客。
不單單是新加坡,在全球相對飽和的市場都是如此,隨着中國旅客的逐年增多,大量國外品牌店开始爲了服務中國旅客而开通銀聯支付。
根據尼爾森一份2009年的調查報告顯示,成立僅7年的中國銀聯擊敗了有40年歷史的萬事達,成爲亞太地區第二大支付品牌,僅次於有50年歷史的Visa。
2009年,中國銀聯總裁許羅德更是自信宣布:“銀聯的下一個目標不是國內,而是全球市場。”
中國銀聯在國際上的咄咄逼人的擴展步伐,幾乎就是微信、支付寶在國內支付市場的翻版。而這,也因此成爲了Visa封堵中國銀聯的原因。
2009年4月,Visa向其成員銀行發函要求,其合作機構面對帶有中國銀聯和Visa標志的“雙幣卡”時,只能使用Visa的支付系統。
次年6月2日,Visa再次發函,不但要求“雙幣卡”不得走中國銀聯網絡,同時還宣稱8月1日起將重罰違反規定的銀行。
直到2010年6月1日,Visa加大對中國銀聯封堵力度前一天,中國銀聯還與英國最大的銀行卡收單機構RBS WorldPay達成合作,首次开通英國的銀聯卡商戶受理業務。此時,中國銀聯國際受理網絡已經延伸至境外90多個國家和地區。
反觀Visa,由於中國國內市場基本被銀聯獨家經營,因此中國的銀行在受理“雙幣卡”時基本都是走銀聯結算,最終給銀聯繳納手續費,Visa幾乎無法在中國賺到錢。
Visa銀聯大战也因此而正式打響。
2010年6月7日,就在Visa加大對中國銀聯封堵力度的5天後,央行宣布金融IC卡的推行提速,中國範圍內使用的銀行卡將無一例外採用銀聯PBOC2.0標准,這意味着國外銀行卡組織將會失去更多的市場。
同年9月16日,美國宣布已向WTO提出關於美國電子支付服務供應商在中國的受限案。Visa與銀聯的暗战徹底升級到國家層面。
2012年7月16日,WTO做出裁定結論——支持中國將有序开放支付服務市場的觀點。
Visa和中國銀聯的大战雖告一段落,但畢竟撕破了臉,已經擁有幾十年歷史的Visa和萬事達幾乎佔據了除中國外的全部主流市場,中國銀聯的出海變得更加困難。
根據支付咨詢機構RBR一份2015年的報告顯示:中國銀聯在全球21.6萬億美元的支付市場中佔比高達37%。不過,扣除在中國的業務,中國銀聯在全球市場僅佔0.5%。相比之下,Visa和萬事達分別佔50%和31%。
中國銀聯因此將目光鎖定在銀行卡支付有待發展的新興市場,其中東南亞就是銀聯的重中之重。
2012年,銀聯國際正式成立。同年,老撾央行獲得中國對外援助資金,以建設其國內金融交換清算統一網絡平台。通過三年的努力,中國銀聯作爲承建方,參與建設老撾國家銀行卡支付系統,幫助當地實現銀行卡交易的跨行轉接與清算功能。
如今,銀聯已經是老撾第一大國際支付品牌,市場份額超過80%。但老撾的成功,其實只是中國銀聯嘗試從Visa、萬事達等公司手中爭奪全球市場份額的縮影。
2017年,相關卡組織人員透露,“銀聯明顯是接到了中國政府的授意,要在中國境外與Visa和萬事達進行角逐”。
同年,中國銀聯陸續向緬甸、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哈薩克斯坦,甚至向身處非洲內陸的剛果民主共和國進軍。
在這些國家,由於經濟發展相對落後,因此銀行卡的普及其實一片空白。比如緬甸2017年僅有2%的人口擁有銀行卡,因此即便強大如Visa和萬事達也未真正在其國家布局,至於二維碼支付更是天方夜譚。
如今,中國銀聯受理網絡已延伸至全球180個國家和地區,發卡量多年位居全球卡組織第一,市場份額也從2015年的37%提升到2020年的59%。在發展中國家,比如東南亞的受理率已達80%;在相對發達的地區,銀聯也能自由使用,比如在澳大利亞,已經有90%的ATM和80%的商戶可以自由使用銀聯卡。
對於銀聯而言,這意味着大量的機遇。比如在銀聯扎穩腳跟的東南亞,如今互聯網產業开始飛速發展,據谷歌、淡馬錫、貝恩聯合發布的數據顯示,東南亞地區的數字支付規模已經從2019年的6000億美元增長至2020年的6200億美元,且預計到2025年將會達到1.2萬億美元。
而在東南亞布局已久的銀聯,可以快速推廣自己的二維碼支付。在那裏,支付寶、微信等反而成爲後來者。根據2020年的數據顯示,在東南亞地區,銀聯僅2020年前10個月的线下交易量就增長了40%。
二十年已過,老牌且正牌的中國銀聯,在支付市場從“老大”變成了“老三”,在支付寶與微信兩大巨頭的夾縫中,它看起來實在有點邊緣化。
但在當下,“老三”卻不見得毫無爆發可能。
到2022年3月,雲閃付累計注冊用戶還是達到了不可忽視的4.6億。在過去的一年裏,它完成了2300億筆銀聯網絡交易,230萬億元交易額。
對於增量已經見頂的支付平台而言,如何盤活存量,是未來幾年內最重要的增長極。而實現與這4.6億用戶的互通,意味着巨大的增長可能性。
對於支付寶和微信而言,如此體量的銀聯,顯然是雙方都積極爭取的合作對象,而對於銀聯而言,與任何一方的合作,都將是一個可以汲取到業績增長的來源。
靠銀行卡發家的中國銀聯,其實並不會因爲銀行卡的衰落而倒下,相反,國際化的進展,以及雖爲“老三”,操作巧妙卻可以兩邊得利的行業格局,這都成爲了銀聯在未來的想象空間。但這張未來答卷的最終得分,還需要交給它自己來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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