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2月3日凌晨，美股收盤後，全球社交網絡巨頭Meta（原Facebook）發布了改名後的第一份財報，對於大洋彼岸正在過春節的中國Meta投資者而言，這是噩夢般的鬼故事：股價盤前暴跌超24%，最終在2月4日收盤大跌26.39%，一夜暴跌2371億美元，差不多是1.5萬億元。

這份財報的業績表現很差嗎？其實也還好。

來自Tik Tok（抖音國際版）的競爭真的有那么可怕嗎？其實也還好。

Reality Labs（虛擬現實實驗室）的虧損真的有那么不可接受嗎？其實也還好。

用戶數（日活和月活）表現很差嗎？其實也還好。
重點是，Tik Tok的競爭一直存在，非一日之功，Reality Labs的虧損早在三季度就提醒過，2021年預虧100億美元以上，可能唯一稍微意外一點的是四季度的用戶增長低於預期，以及明年Q1的展望略低。
就2021年Q4的表現和2022年Q1的展望來說，Meta股價確實應該大跌，尤其與績優生Google和Amazon相比，但是作爲一個市值近1萬億美元的巨無霸公司來說，這樣一份財報，股價暴跌超過四分之一，我只能說華爾街實在是太冷血。

中規中矩的業績數據

四季度營收336.71億美元，同比增長19.9%，環比增長16.1%，考慮到Meta體量已經不小，這個增長還是很穩健的，2021年全年營收1179.29億美元，同比增速爲37%，Q4增速大幅下滑，主要受2020年Q1-Q3基數較低而Q4較高的影響。

（圖1，Meta最近9個季度營收及各地區營收）

分地區看，北美地區季度營收158.26億美元，環比增速16.26%，高於同比15.23%的增速；歐洲地區83.57億美元，環比增速20.16%，也高於同比19.19%的同比增速；亞太地區62.44億美元，環比增速14.34%，遠低於30.27%的同比增速；中東非洲拉美等其他地區32.44億美元，環比增速8.82%，亦遠低於28.02%的同比增速。從地區表現來看，北美歐洲穩，亞太和其他地區還有潛力可挖。

（圖2，Meta各業務板塊營收）
分業務板塊看，來自APP家族（包括Facebook、Instagram、messenger、WhatsApp）的廣告收入爲326.39億美元，佔四季度營收的96.94%。來自APP家族的其他收入（主要是遊戲應用內支付）1.55億美元，同比下滑8%，來自虛擬現實實驗室（主要是Quest2硬件銷售和服務傭金）收入8.77億美元，同比增長22%。


APP家族的經營利潤158.89億美元，利潤率爲48%，該業務板塊過去5個季度的利潤率分別爲54%、52%、51%、46%、48%。受虛擬現實實驗室虧損拖累後，公司過去5個季度整體的經營利潤率是46%、43%、43%、36%和37%。

整體利潤率的下滑，一方面是受APP家族經營利潤率下滑影響，另一方面是虛擬現實實驗室的虧損進一步擴大所致。


從支出情況來看，公司整體營收費用、研發开支、市場營銷費用整體保持穩定，主要增長來自法務和用工成本增長，四季度單季度增加了3700多人，這部分費用同比增長107%，主要是技術職能部門員工，北美最近正在陷入人才荒，各大巨頭瘋狂挖人、無底线漲薪。


加上公司四季度的實際稅率達到近兩年最高記錄的19%，進一步拖累了淨利潤。


最終公司季度利潤102.85億美元，這一數據較一年前同比下滑了8.3%。

總體而言，這份財報的業績表現其實不算差，可以說中規中矩，無論是營收還是利潤都可以接受。
真正引發市場擔憂的，可能是用戶增長停滯、蘋果隱私新政不確定性、來自Tik Tok爲主的用戶時長的競爭加劇、元宇宙的投資可能會比較漫長而變現遙遙無期。

用戶增長的擔憂
2021年Q4，Meta旗下的APP家族經歷了史上最低的用戶增長。


去重後的APP家族月活達到35.9億人，環比僅增長1000萬，史上最低。


去重後的APP家族日活達到28.2億人，環比也增長1000萬，同樣史上最低。嚴格來說是日活、月活達到1億人以上後的史上最低增長季度。日活月活比還相對比較穩定，維持在79%的較高水平。


單看公司最早的核心APP Facebook的數據，全球月活環比增長200萬，達到29.12億人，其中北美地區增加100萬到2.62億，歐洲地區增長400萬到4.27億，亞太地區用戶沒有變化，維持12.78億的水平，其他地區則下滑了400萬，從9.49億下滑到9.45億。


Facebook的全球日活則下滑了100萬，從19.3億下降到19.29億，其中北美地區下滑100萬，歐洲地區增長100萬，亞太地區增長100萬，其他地區下滑了300萬。

整體而言，歐洲、北美和亞太地區的日活、月活環比都還算穩定，亞太表現相對稍微突出一點，以往增速不錯的其他地區，無論日活還算月活都出現了下滑波動。

Facebook整體的日活/月活比值仍然維持在66%的水平，這個比值對於一款圖文爲主的全球性社交網絡而言，已經算是優秀的。

相對而言，Meta家族的去重日活/月活比值達到79%，可以說十分優秀，但是跟微信比還有很大的差距。如果單算內地的微信用戶，日活/月活比值可能超過95%（一個人擁有多個微信账號仍然算作一個用戶），這裏面最主要的區別有兩點，一是微信是國內統一文化和語言的大市場，Meta面向全球，不同地區發展情況會有區別，日活/月活的比值天然會低一些；二是Meta其實主要是社交網絡，Facebook、Instagram都是典型的社交網絡，不過Facebook是從社交網絡向媒體滲透，而Instagram是從社交媒體向網絡滲透，messenger和WhatsApp算是社交通訊，但是歐美地區蘋果自帶的iMessage仍然有巨大影響力，工作溝通則幾乎全用郵箱這種古老的方式，所以它們的滲透力跟微信這種工作生活方方面面全方位滲透，還是差了一個量級的，當然，理論上messenger+WhatsApp的組合，用戶滲透上限是可以高於Facebook+Instagram的。

無論怎樣，全球用戶增長幾乎停滯，可不是什么好現象，無論是日活還是月活，像亞太和中東拉美非洲這些過去被認爲還有巨大潛力的地區，也看上去增長乏力，這確實是令人擔憂的地方。
不過，一個季度的用戶增長停滯並不一定意味着持續的增長乏力，從過往歷史來看，Q4本身也不是用戶增長的最佳窗口期，往往Q1才是新一輪用戶增長的高峰期，不妨看看2022年Q1的用戶增長表現再下結論。

總體上來說，全球人口大約76億，除了中國等少數國家（無法使用Meta家族APP）大約16億人外，理論上其他60億人口都是Meta家族的潛在用戶，它的用戶上限可以達到45億上方（剔除0-10歲人口）。

蘋果隱私新政的影響

Meta的CFO在業績會上表示，公司四季度業績增長主要受兩方面驅動，一是廣告點擊次數增長了13%，另一方面是廣告單次點擊價格上升了6%。
展望未來，受供應鏈和全球經濟可能不及預期影響，廣告單價在經歷了2020年的大幅上漲後，增長勢頭已經大幅放緩，2022年不可避免地可能進一步放緩；蘋果的隱私新政全面執行，公司在廣告相關性方面將繼續承壓，需要在技術上加大投入，來克服這一挑战；而來自Tik Tok爲主的用戶和時長爭奪加劇，則可能另廣告庫存短期內缺乏增加動力；還有一點，公司爲了與Tik Tok全面競爭，已經在Facebook、Instagram全面推進短視頻服務Reels全球鋪开，這一服務雖然增長迅猛，但是貨幣化率還遠低於feeds和stories兩款成熟產品。
這些因素合理造成了四季度廣告業務增速19%，且公司預期2022年Q1營收增速3-8%的低區間。
Instagram VS Tik Tok競爭展望
也許我們此前確實低估了Tik Tok的競爭威脅，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們想當然地認爲微信這類社交通訊軟件護城河深厚，根本不用擔心抖音的侵蝕。

這裏有兩個誤區，第一個誤區可能是致命的，微信是典型的社交通訊，所以他能在國內達到95%以上的日活/月活比，本質上它的不可替代性甚至超越了電話；而Meta家族APP主要是社交網絡，社交網絡的上限和粘性本來就不及社交通訊，WhatsApp和messenger構築的社交通訊圍牆一方面受蘋果iMessage影響，一方面還受用戶工作溝通習慣用郵箱影響，所以Meta家族APP的整體護城河其實比不上微信在國內這么深的。第二個誤區是Meta和騰訊的收入結構造成的，Meta的廣告收入近乎100%來自於廣告，廣告主要受用戶量和用戶消費時長影響，所以它對Tik Tok用戶時長競爭的敏感性遠高於騰訊這種收入不太依賴廣告的公司。
所以初步結論是，Meta應該非常警惕Tik Tok的威脅。
不過對於Meta來說，好消息是它比騰訊要反應敏捷得多，爲了了解Reels的情況，我特意下載了Instagram使用了一整天，Reels還不成熟，但是Meta給它的資源確實足夠有誠意了，最重要的信息流界面幾乎都向Reels傾斜了，要知道這個可是Instagram最大的流量來源，就是你打开ins，展示的界面就可能是Reels的內容，而發布Reels的入口也非常非常顯眼，跟抖音發布的位置幾乎一樣。不過它的發布功能豐富性跟抖音還有差距，視頻剪輯工具也跟抖音有差距。
整體而言，我們認爲Meta比微信大概早1年all in短視頻了，這相當於微信在2019年初推出了視頻號與彼時的抖音競爭——今天的Tik Tok在歐美地區雖然廣爲流行，但是它的創作者生態、直播電商、廣告等商業變現能力還沒有完全建成，大概也就相當於2019年初抖音在國內的樣子。
相對於微信，Meta家族的護城河確實要淺一些，但是它也有自己獨特的優勢，那就是Instagram上面聚集的明星、網紅資源，這些人在Instagram已經生根發芽，他們的商業利益與Instagram綁定得更深，Tik Tok證明了自己有造星的能力，他們要從Instagram挖走那些網紅大V明星，也不是易事。
我們可以把Facebook、Instagram、Tik Tok都看作社交媒體，Facebook是從社交網絡衍生出來的社交媒體，後兩者則是原生的社交媒體，Facebook偏文字，Instagram偏圖片，Tik Tok則是視頻版的社交媒體。

從媒體形態上看，Tik Tok的成功是有原因的，視頻化表達是未來的大趨勢，因爲它讓表達的門檻進一步降低，也讓更多普通人有了成爲明星成名的機會。
所以Instagram面臨的深刻挑战，主要可能來自於，它能否有魄力改變自己的內容形態，將底層邏輯從關注機制爲主向推薦機制爲主轉型，這樣做勢必會傷害一部分原有的大V網紅的利益——他們的流量將沒法像以前一樣得到足夠保障，但是從長遠來看，這可能激活普通人的參與熱情，讓平台上的頭部玩家能有較大的流動性，而不是大者恆大、強者恆強固化下去，整個平台的生態變得更大了，大家最終都會受益於此。
總的來說，Meta和Tik Tok的主战場將在Instagram這款應用中展开，我覺得應該正視Tik Tok的挑战，但也沒必要過於誇大Tik Tok的威脅，畢竟Instagram自身也有很強的視頻化進化需求，有了Tik Tok的刺激，可能反而是好事，而且它在全球化方面仍然根基深厚，而Tik Tok則面臨一定的地緣政治壓力。

從歷史經驗來看，Meta曾經面臨過多次重大威脅，包括Twitter對Facebook的威脅，Instagram崛起，Snapchat異軍突起，WhatsApp全球爆紅，現在則是Tik Tok，前面幾次Meta要么通過收購，要么通過模（抄）仿（襲）解決了問題。
扎克伯格在創新方面好像確實乏善可陳，但是在威脅的敏感性和出手的果斷性方面，確實是個出色的帶頭人，這次面臨Tik Tok的挑战，還是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元宇宙投入預期

過去這一年，對元宇宙的布局是Meta的優先事項。

爲了元宇宙優先，它把自己的名字都改了。這一年在元宇宙方面的投入也是大手筆，來自虛擬現實實驗室的年度虧損超過了100億美元，而且預期2022年該部分業務仍然會大幅虧損。
投資人的焦慮在於：元宇宙的投入何時能產生規模性收入，何時能夠盈利。

管理層給出的回應是，quest2在四季度銷售額同比增長22%，Oculus 在美國聖誕節首次登上 App Store 榜首，公司2022年將推出一款高端虛擬現實耳機，公司將繼續在开發 Project Nazare中取得進展，這是Meta的第一款全增強現實眼鏡，而用戶在Oculus內容市場的總消費金額已經達到10億美元級別。
可以預見的是，Meta未來5年內爲元宇宙服務的硬件部分肯定是虧損的，這是推動元宇宙向前發展的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遙遠的未來，公司也不太可能通過硬件賺取利潤，利潤將主要來自軟件和服務，而實現的前提是它的硬件能佔據有利市場地位，同時开發的軟件horizon能成爲虛擬現實硬件的底層操作系統，總之這一部分估值暫時可以忽略，但是在給整個公司估值時，利潤部分其實也可以將元宇宙的投入剔除掉。
Meta做錯了嗎？

很多人吐槽的三個點，無非是Meta收入不夠多元化、沒有應對好Tik Tok的競爭、元宇宙的投資可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關於收入多元化問題，在我看來這其實是由公司的使命決定的。Meta的使命一直是連接，將全世界的人們連接在一起，所以它的優先事項一直是吸引更多用戶，從美國到歐洲，到亞太，到非洲，全球擴張。即便考慮Meta家族所有APP，它也直到2020年Q2才超過30億月活，剛剛超過它能覆蓋的人口的一半（中國等無法覆蓋的地方除外），這就相當於微信覆蓋了7億人。而如果只看Facebook這個核心應用，它的月活直到2021年Q4，仍沒有達到可覆蓋人口的一半。在這種局面下，考慮多元化收入可能是一個僞命題。

至於Tik Tok的威脅，其實早在 2018 年，TikTok 月活剛剛過億時，小札就做出了應對。他推出了一款短視頻應用 Lasso。產品邏輯上，Lasso 可以說就是 TikTok 的像素級克隆體，但 Lasso 並沒有取得任何成績。默默運營 8 個月後，FB 決定將它關停。2019 年 9 月，Instagram 推出 Reels。我們可以將Reels理解爲微信推出視頻號，但是獲得的資源甚至比視頻號更多，而且比視頻號的動作早和快得多。可以說小札做了他能做的一切，還是阻擋不了Tik Tok的崛起，本質上Instagram是社交媒體裏偏社交的存在，而Tik Tok是社交媒體裏偏媒體的，後者的算法是基於內容本身的表現層層篩選，把最優質的的內容推薦給最海量的潛在用戶，通過做大用戶規模來促成社交這件事。長期來看，很可能Tik Tok長大後會更像Instagram，而Instagram未來也會越來越像Tik Tok。
做元宇宙，Meta有它不得不做的因素。一方面，我們看看它的應用在iOS和安卓系統下左衝右突，始終跳不出兩家手機操作系統的五指山，連安身立命的廣告業務都要受到iOS政策的左右，這是這家全球APP用戶最大的廠商無法接受的。另一方面，Web 3在國外已經討論了好幾年，隨着人工智能技術進化，虛擬現實技術發展，區塊鏈、NFT、加密貨幣的普及，下一代互聯網確實正在徐徐拉开大幕，Meta如果不提前布局元宇宙，指不定被哪裏跑出來的新一代公司顛覆，那種顛覆可不是Tik Tok這種應用層面的顛覆，而是系統性的顛覆。

所以，Meta提前布局卡位元宇宙完全是正確的路徑，雖然可能面臨內容平台、遊戲平台偷襲，但是像Meta這樣擁有最多社交用戶的公司，仍然是離元宇宙成功最近的公司。
從財務層面看，毫無疑問未來1年的Meta可能不太好看，收入增速低空滑行，用戶增速寄希望於Instagram Reels與Tik Tok對決的結果，利潤則受加入創作者變現战場影響，同時由於元宇宙的持續投入，利潤率全年承壓。

但是，只要Meta在短視頻領域站穩腳跟，我們都知道短視頻的廣告加載率與變現率是可以遠超過圖文的，收入和利潤遲早會上來。
Tik Tok對於Meta來說可能是機會多過威脅

總體來說，對於Meta，Tik Tok是短期威脅，元宇宙才是長期挑战。在元宇宙這條賽道上，我認爲Meta 仍然是最有希望的玩家。

短視頻仍然是過渡媒介，未來是元宇宙。從文字到圖片到視頻再到元宇宙，Meta也需要經歷視頻化的轉型，然後才能更方便地跨入元宇宙的紀元，Tik Tok可能正是那個優秀的競爭對手。
好的對手可以讓你更進一步，如前文所述，Instagram和Tik Tok仍然有側重點的區別，前者是分享平台，偏社交多一些，要在社交關注系統裏加入推薦分發，往創作、內容平台滲透；後者是創作平台，偏媒體多一些，Tik Tok的內容不是日常生活的分享，它是創作者創作出來的，精心打磨笑點、淚點、記憶點，一切都是爲了激發你笑、哭、感動、轉發、點贊。雙方最終一定會互相融合。
而抖音开啓的從短視頻到直播然後到廣告、直播電商的路徑已經被證明過是對的，它也一定會沿用到Tik Tok的變現過程中，Instagram已經孵化過大量網紅，並有了shop功能，在學習Tik Tok的過程中，會進一步籠絡創作者，進而往社交電商、直播電商領域擴張。

我們都見過了抖音、快手短視頻和直播電商的貨幣化能力，所以長期來看，進入視頻時代後的Meta的收入增長不是問題。

而元宇宙方向，Meta有機會在直播電商之外，進一步將遊戲內容开發者組織起來，圍繞quest平台、horizon系統开發遊戲，並通過Meta家族的社交系統進行分發。

在用戶量超過全球潛在用戶的一半之後，通過與Tik Tok在短視頻領域的競爭拓展到電商領域，通過元宇宙投資進一步拓展到遊戲內容領域，Meta的多元化可能因此打开。
但是華爾街實在太冷血無情，他們只會看下一個季度的利潤走勢，看短期業績，也難怪那么多企業家罵華爾街貪婪、短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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