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雲榨幹釘釘
1年前

西藏阿裏地區普蘭縣巴嘎鄉北部,矗立着一座被藏民稱爲象“石磨把手”的神山:岡仁波齊。在世界屋脊,無人不知它的存在。岡仁波齊轉山,對許多藏民來說,是一生必走一次的朝聖之路。 

然而作爲朝聖者和探險家心目中的神往之地,卻無人膽敢觸犯這座世界的中心,幾百年間,從未有人能登上這座神山。岡仁波齊,既是信仰,亦是枷鎖。 

就如同爬山一樣,釘釘也會用山來命名每一個新版本。2022年12月28日,釘釘在杭州舉行了主題爲“大協同 鏈時代”的產品發布會。作爲八年間的第七次大版本更迭,釘釘7.0版本被賦予“岡仁波齊”的稱號。而同年3月發布的6.5版本,代號還是“玉珠峰”。從版本稱呼的改變,不難看出阿裏對於釘釘寄予的厚望。 

自去年3月,釘釘首次公布商業化战略,已近一年。阿裏巴巴副總裁、釘釘總裁葉軍在該次大會上公布了一組數據:截至2022年9月30日,釘釘的用戶數已超6億,企業組織數超過2300萬家,付費日活躍用戶超過1500萬。 

一天後,2022年12月29日,阿裏巴巴集團董事會主席兼CEO張勇,發出全員郵件宣布新的組織變化,其本人兼任阿裏雲智能總裁,直接分管釘釘。很明顯,釘釘的商業化進程已經全面提速。然而早在其發展之初,無招卻曾堅定表示“保持初心”,軟硬件都要免費,也正是打着免費的旗號,釘釘才吸引了一衆中小企業。但現如今,面對態勢逼人的企業微信和飛書,釘釘看似還扛着开放生態的旗號,但卻難掩背後迫切的賺錢需求。 

一路狂奔的釘釘深陷商業化變現的兩難處境:1、阿裏雲日益增長的成本需求同釘釘落後的變現率之間的矛盾;2、國內在线協同辦公平台激烈的競爭環境同過早商業化之間的矛盾。 

即便釘釘擁有如此龐大體量,面對三足鼎立的局面,鹿死誰手,猶未可知。也許如果無招還在,此刻在天下未定的情形下,釘釘不會如此急切的开始自己的商業化。面對被阿裏雲集成後“被動”背上的商業化壓力,不知釘釘是否會懷念那個曾略帶悲涼色彩,掃地出門的創始人。 

01最高教旨主義:一切爲了阿裏雲

很難說釘釘有今天的成績,陳航(無招)是否仍會與有榮焉。

2013年,微信以完勝姿態擊敗米聊,不愿被扼住流量咽喉的阿裏,選擇讓無招“All in”社交產品“來往”,資源傾斜、渠道引流都不在話下,但即便如此,來往終究沒能突出重圍。甚至做到最後,山窮水盡,接班人陸兆禧都快被他做“死”了。幸好老板娘張瑛卻對其青睞有加,大开綠燈,在湖畔花園馬雲1998年买下的150平米房子裏,無招做出了“釘釘”。 

但在彼時,沒人看好已經被判定“沒有社交基因”的阿裏能夠置之死地而後生,也沒人預料到屢敗屢战的無招日後會在社交業務闖出新的天地。畫一個獨立拆分上市的大餅,是這種情況下阿裏能夠給到釘釘最大程度的支持,但問題在於,無招顯然當真了。 

“向死而生,釘釘是自己的事業”,這句話被無招奉爲圭臬,寫在了自己的辦公室。

2014年9月,取“板上釘釘、言之鑿鑿”之意,無招給新產品起名“釘釘”。幾個月後,釘釘1.0版本在北京發布,但當天卻沒有一個阿裏高管到場站台。一直到四個月後,馬雲忽然來看望釘釘團隊,原因是他在參觀復星集團時聽對方說,釘釘幫復星集團解決了不少管理問題。得到老板的關注和支持,釘釘當月就成立了事業部。 

2019年,疫情爆發的前夕,釘釘的用戶達到2億,這一年本應該是阿裏兌現承諾,釘釘預演IPO,無招“裂土分疆”的元年。但在當年6月,阿裏宣布新一輪面向未來的組織升級中,釘釘被並入阿裏雲智能事業群,獨立上市被高層拍板否定已成事實。有報道稱,在同年釘釘未來組織大會前夜,阿裏下放若幹幹部進入釘釘內部,“被接管”的流言逐漸在釘釘內部流傳开來。一年後,阿裏宣布釘釘升級爲大釘釘事業部,與阿裏雲全面融合,“雲釘一體”战略正式落地。 

但實際上,無招的“失勢”,可能更早前就有跡可循。早在2018年年初,無招曾因私人生活問題,而被集團大做文章。據雷鋒網的報道:涉事女高管被迫離職,2018年6月,阿裏高層動手整合團隊,开始派員進駐釘釘市場公關團隊,其中市場負責人是逍遙子在天貓市場團隊裏選出,公關負責人是王帥從外部挖來的資深媒體人。據傳,無招或許有些排斥這些外來員工,從結果來看部分人下來都只幹一年就離开了。 

就事論事的講,從一开始被承諾獨立拆分上市,到後來“被集成”推行雲釘一體,釘釘並不僅僅應該被刻板地視爲一個背棄承諾的故事,它的背後的確有阿裏的剛需和業務發展的需求邏輯。 

對於阿裏雲來說,盡管在當前市場中其市佔率第一,但整體來看雲計算的滲透率,這個市場還遠未到成熟的程度,一切變數皆有可能甚至已經有了苗頭。阿裏雲急需一個“先鋒業務”,來針對傳統行業雲業務的落地、賦能和生根,以實現差異化,並阻擊騰訊、華爲、百度等在雲業務上的窮追猛打。 

顯然,如果只能從阿裏集團內部選拔,釘釘是不二的人選。

首先,釘釘一开始是面向C端,並以服務中小客戶爲重,這與阿裏雲最早服務中小客戶上雲的步調也是一致的,所以釘釘天然有通向基數巨大的中小客戶的通路。其次,對於變現能力更強的大客戶市場,大釘釘事業部整合了原釘釘事業部、阿裏雲視頻雲團隊(視頻雲)、阿裏雲Teambition團隊(協同團隊)、企業智能事業部宜搭團隊(低代碼)、政企雲事業部、數字政務中台事業部、烏鶇科技部分團隊……不難看出,對於發力政企客戶來說,釘釘同樣是阿裏雲掘金的“鑽山”利器。 

因此,無論從業務邏輯,還是商業需求層面來說,釘釘都是最契合阿裏雲的那顆鑽頭。作爲最高教旨主義,一切爲阿裏雲服務,釘釘並入阿裏雲從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唯一問題在於,怎么才能在違背對其核心人物無招的承諾後,往前推進。 

所以最終結果路人皆知,無招沒能逃脫“出局”的命運,隨後原阿裏企業智能業務的負責人、政府釘釘業務負責人葉軍(不窮)接管釘釘,後者曾因研發上线了全國第一張健康碼而廣爲人知。隨後短期內,釘釘就離職了二十多個P9級高管,葉軍的接盤並不容易,他曾公开表態“如果後面再來一個人接我,我認爲會比較輕松,因爲我會交接出一個非常幹淨的團隊”。 

而更有意思的則是兩人的花名,從無招到不窮,一個是產品經理,一個是商業化大將,正好對應兩代釘釘人的使命承接。變現——是無招時代落幕後,釘釘長鳴的變奏曲。

02道阻且長的商業化之路

作爲阿裏內部長期賠本賺吆喝的業務,這九年,釘釘曾被給予足夠的自由,但現如今釘釘的市場壓力已逐漸开始拖累企業的利潤大盤。 

據阿裏發布的2020財年Q4營收數據顯示,第四季釘釘利潤損失高達30.63億元,相比於2019年同期的19.32億元,虧損增長了近百分之六十,賠錢困擾不減反增。同時其背靠的阿裏雲板塊也呈現出了發展頹勢,2022財年的四個季度,阿裏雲季度收入的同比增速分別爲29%、33%、20%、12%。 

顯然,阿裏雲已不能接受釘釘接着賠錢了。

去年3月22日,借着釘釘6.5版本發布,葉軍(不窮)宣布釘釘正式步入商業化,釘釘產品的logo與品牌主張也將全面更新,logo從“閃電”變爲“翅膀”,slogan也從“讓工作學習更簡單”變爲“讓進步發生”。半年後,2022秋季釘峰會上,釘釘進一步明確其商業化路徑,首次對外闡述了大客戶战略:即以PaaS化底座+生態开放的方式,服務好各行各業的中大型企業。 

其中推進PaaS化中的重要一步便是發展低代碼。21年年初時,釘釘便宣布开放底層能力和1300個API接口,並提出“低代碼”革命,將阿裏內部的低代碼开發平台“宜塔”接入釘釘,隨後還推出了首個低代碼聚合平台“釘釘塔”。 在此次釘釘7.0大會上,葉軍通過一組數據公布了當下釘釘低代碼生態發展情況: 截至9月30日,其已支持了超500萬個低代碼應用、1萬個酷應用、3000個开放API以及200個連接器。 

但是這完全不足以構成釘釘的護城河。企業微信可以依靠騰訊雲的低代碼平台WeDa,而字節在收購低代碼公司黑帕雲後,黑帕雲創始人更是直接加入了飛書負責面向大客戶的aPaaS系統“昆侖”。在企業服務生態中必備的底層能力上,三家還未拉开明顯差距。 

另一方面,釘釘的商業化難題也面臨着客觀的外部環境問題。中國辦公軟件的付費率低,一直都是市場通病,據《2021中國SaaS調查報告》顯示,2021年我國辦公軟件付費率不足15%,而歐美市場辦公軟件付費率已經超過了70%,國內的To B服務顯然沒有形成良好的付費習慣。 

從產品維度來看,釘釘有三個版本,其中面向中小企業的專業版,一年9800元;面向中大企業的專屬版,一年10萬元起;面向超大企業專有版的,一年100萬元起。即便由於疫情,視頻會議、在线協作成爲了很多企業在這幾年辦公的剛需,也一度給釘釘帶來了數十倍的雲服務需求量。 

但用戶不等於客戶,葉軍在接受採訪時明確對媒體表示,現在企業用釘釘基本是免費的,真正付費的數量可能1%都不到。也就是說,在培養用戶付費的心智上,釘釘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雖然中小企業撐起了釘釘目前的營收大盤,表面看市場也更加廣闊,但從企業付費意愿來看,或許在大客戶這端釘釘反而更容易實現商業化。 

但是,大客戶战略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大客戶的定制化需求,與供應商的規模化需求本質上相衝突。過度定制化的服務方式,實際上是拋棄了傳統軟件行業,邊際成本可以無限接近於零,以增加單位銷售額的巨大優勢。把軟件行業做成服務業,更需要長時間內持續維持資金投入,以對衝巨大的人力成本負擔。 

另外有數據顯示,釘釘每年網絡帶寬成本約爲15億-20億元,而阿裏雲2022財年(2021年4月-2022年3月)經調整後利潤爲11.4億元,也即阿裏雲全年的利潤尚不能Cover釘釘的帶寬成本。 

很明顯,釘釘的大客戶战略效果也並不理想。這條商業化之路更像是“趕鴨子上架”,注定道阻且長,但又不得不走。 

03亂战的三國殺遊戲

2022年,是國內移動辦公三巨頭取消“免費午餐”的一年,也是國產協同辦公軟件商業化的元年。所以拋去釘釘自身的問題,釘釘的商業化艱難和對手的步步緊逼,也不無關系。

2022年5月9日,緊隨釘釘之後,企業微信發布服務商平台收費模式調整通知,將原有按照應用收款資金比例收取的“平台技術服務費”,替換爲按服務商接口調用收取的“平台接口調用許可費”。也即從“抽傭制”變成了“賣账號”。一個互動账號一年收費50元;和企微打通的騰訊會議則开始對個人收費,包月價30元/月。 

而由字節內部孵化的飛書,也需要升級1440元/人/年的企業版或2400元/人/年的旗艦版才能夠使用完整功能。 

根據QuestMobile發布的數據顯示,去年11月協同辦公APP月活用戶數(MAU)集體達到近兩年的峰值:釘釘MAU達到2.53億,企業微信1.1億,飛書930萬。單從用戶體量上看,釘釘依舊處在絕對的領先地位,與企業微信組成了當下雙寡頭格局,而飛書還落後兩者很大一個身位。 

但這既是釘釘優勢,也是劣勢,以飛書當下的體量,完全可以通過免費的方式,大打價格战消耗釘釘。實際上,飛書的確也是這么做的,去年5月,飛書又在春季未來無限大會上推出“領飛計劃”,宣布飛書People標准版將面向中小企業免費开放,並爲百人以下企業免費提供飛書OKR標准版。 

在釘釘和企業微信相繼宣布开始收費,步入商業化的關口,飛書推出免費產品,很明顯是在主動承接由於收費而從其余兩家平台逃離的用戶,企圖照搬釘釘早期的免費方式打开面向中小企業的切入口。 

當年張一鳴大學畢業後的首次創業,就是和師兄聯合創辦了IMA協同辦公系統,但由於市場定位不准,第一次創業也以失敗而告終。一晃十年,當2016年10月11日,時任字節HR總監的謝欣發郵件給張一鳴,提出想做辦公工具後僅3個月,10個人的飛書項目小組便在字節內部悄然啓動。 

很難說,飛書不是寄托了張一鳴這一工科男爲了彌補當年遺憾的浪漫。從使用體驗來看,其在线協作的文檔功能的確是三者中最好的。但除了體驗,好像便再無亮點,飛書主打效率和先進的兩張牌未免有些過於無力,以致坊間段子流傳,先進團隊,先用飛書,再用企微,最後還得是釘釘。 

如果說釘釘強管理,飛書重協作,企業微信最大的優勢便在於與微信體系的全面打通。作爲騰訊To B生態裏的連結樞紐,企微完全可以憑借騰訊在C端的流量池,打通企業和C端溝通渠道,賺流量變現的錢。 

總體來看,釘釘憑借先發搭建成熟的資源產品生態,佔據市場頭把交椅,企微背靠微信大樹,分得一杯湯羹,而飛書依靠後發的體驗優勢,也能佔據一席之地。 

而隨着三家基礎協作工具功能逐漸趨同,導致在线協作市場出現了一家企業同時使用三家產品的現象:比如完美日記曾經是企業微信的重點客戶,後來切換到飛書,而飛書標榜“先進”企業的新能源勢力,同樣也被企微拿下外部營銷系統,蔚小理已不爲飛書獨有。 

本來平靜的在线辦公行業,由於疫情的催化,蒙上一層濃厚的競爭意味。可以預料的是,隨着疫情的結束,過熱的市場也會略微的降溫,但已經轉型升級企業不會重回老路,正如在飛書版本發布會上,明道雲CEO任向暉有感而發:“我本以爲战鬥結束了,其實結束的只是序幕”。這個賽道的爭奪遠未到塵埃落定的時刻,釘釘的龍頭寶座也難言安穩。 

04寫在最後

許多年前,無招曾說過有這樣一條路深深印在自己的腦海裏:路的名字叫丹普斯特,從加拿大直抵北極圈,是人類史上最北的高速公路。 

在路的盡頭,寫着這樣一句話:到這裏,路已經沒有了,而你的故事才剛剛开始。

回顧這些年,無招總是能在走到無路可走的地方時,又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作爲其得意手筆的釘釘,如今也走上了自己的商業化之路,只是不知在這條路的盡頭,等待着它的究竟是豁然开朗的桃花源,還是轉山岡仁波齊,最終在一聲聲的朝拜聲中,套上了世俗的枷鎖。 

*題圖及文中配圖來源於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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