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頭條黯然退市,但已無人關心
1年前

作者|天宇

編輯|周燁

曾經在中概股打破記錄,創下輝煌時刻的趣頭條,黯然落幕了。

2023年3月21日,趣頭條發布公告稱,收到了納斯達克決定將其股票退市的決定函。退市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趣頭條的股價長期低於1美元,未能合規;第二,趣頭條遲遲未披露2022年中期財報。趣頭條表示不對退市決定上訴。接着,按美股市場的要求,趣頭條的股票已於3月23日停止交易。

消息傳出,似乎無人感到驚訝。這個曾經紅極一時的內容平台,確實已經太久沒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了。

從上线到上市,趣頭條只用了2年零三個月,能打破這個紀錄的企業,至今也只有陸正耀被調侃爲“割了美國韭菜”的瑞幸咖啡。上市前夕趣頭條APP的累計安裝量已達1.81億,月活用戶超6000萬,躍居內容聚合領域第二名,僅次於字節跳動旗下的今日頭條。憑着這種兇猛的增長勢頭,趣頭條一度號稱“下沉三巨頭”,與字節、快手比肩。

如今,5年過去,趣頭條卻走向了不同的命運。退市消息傳出,很多人的反應卻是:這App還在嗎?沉入谷底時,已經無人再關心它。

趣頭條曾經的輝煌正趕上了互聯網+中概股狂飆的頂點,如今的落幕也意味着曾經的“草莽時代”結束了。

1、趣頭條,沉到谷底

退市之前的趣頭條,早已深陷泥潭。

趣頭條公布的最後一份財報是2022年5月3日發布的2021年年報:營業收入約人民幣43.4億元,同比下跌17.89%;淨虧損13.49億元,同比擴大18.51%。賺得更少,虧損更多,這樣的成績可謂慘淡。市場當然很清楚這份成績單的含義,從財報日算起,趣頭條股價“六連陰”,跌破1美元的退市警戒线,最低時下探至0.64美元。

此時人們早已見怪不怪了——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從2018年上市後不久开始,趣頭條的營收就开始接連下滑,且降幅每年擴大。2019-2021年,趣頭條營收分別爲54.15億元、50.47億元和40.90億元。而利潤——正如一切火速衝上市的“互聯網思維”企業一樣,趣頭條沒有一年實現全年盈利,2016年至2021年,累計虧損超70億元。

2022年9月,趣頭條收到來自納斯達克的通知,不符合在納斯達克繼續上市的公开持有股票市值不得低於1500萬美元的規定。其需要在2023年3月13日之前重新合規,才能繼續在納斯達克上市。

彼時,趣頭條稱,管理層正在研究恢復合規的各種選擇。

180天多天過去,趣頭條並未給出一份答卷。到宣布退市時,趣頭條的股價只剩18美分,總市值約531萬美元,相比高點跌去99.9%以上,說是價值歸零也不爲過。

對比上市前的高光時刻,不禁令人唏噓。

趣頭條2016年6月上线後,僅用10個月就積累了600萬用戶,一年後躥升到資訊類APP榜單第五,月活1500萬。上线兩年半,已經擁有超過3000萬的日活躍用戶,這個數字基本已經趕超了當時在內容分發領域有一定地位的新浪、網易等頭部門戶網站。

這樣的驚人的速度也吸引了一批明星投資機構入場。

2017年,趣頭條完成了4200萬美元的A輪融資,投資方不乏成爲資本、紅點創投、華人文化等明星機構。2018年上半年,趣頭條完成超2億美元的B輪融資,由騰訊領投,小米及其他財務投資者跟投,投後估值超過18億美元。同年8月,趣頭條引入包括人民網旗下基金等在內的6000萬美元战略投資。

2018年底,趣頭條成功登陸納斯達克,成爲“移動內容聚合第一股”,上市當日股價一路暴漲,連續觸發5次熔斷機制,市值一度超過58億美元。

可謂“上市即巔峰”。

2023年3月,趣頭條退市。曾集資本寵愛於一身的明星產品,开始自由落體式地下墜。它是互聯網泡沫中。資本加持下迅速被推高卻難以持續自我造血的典型。 如今它墜落谷底,卻幾乎沒有聲響。

2、誰還看趣頭條?

“網賺模式”成就了趣頭條,也加速了它的沒落。

簡單粗暴的“網賺”界面,圖/趣頭條官微

所謂“網賺”模式,指的是平台通過補貼來吸引用戶,用戶完成注冊、籤到、瀏覽等任務,每一步都可以獲得相應的現金獎勵。積累到一定額度就可以提現。趣頭條上线時,這種模式對於中國用戶而言還不乏新鮮感,憑借先發優勢,“網賺”確實讓趣頭條完成了用戶量的原始積累。

“網賺”其實就是花錢換用戶數和活躍度,是通過微信等社交平台“拉人頭”實現裂變的類“傳銷”模式。在互聯網野蠻生長的時代,這一方式粗暴卻有效。

趣頭條的理想曾經還算比較豐滿。2019年一份調研表明,趣頭條最大的用戶群來自三四线城市30-50歲的中年、中青年用戶。理論上這個群體收入不算很低,是三四线城市的消費力中堅,作爲廣告客戶還是有一定價值的。趣頭條當初的理論是,用戶帶來的廣告收益爲M,給用戶的補貼爲N,只要M大於N,商業模式就成立。

但趣頭條似乎把“得流量者得天下”這句話理解得太簡單了。

網賺只管拉新,不管留存,離實現閉環還差着“大半圈”。拼多多、快手和字節與趣頭條不同的是,拼多多的底層有深耕多年的下沉供應鏈能力作爲保障,字節、快手有龐大的內容生態能力作爲支撐——买量對他們而言從來都只是手段,而不是護城河。

但沒有內容作爲支撐的“網賺”模式,可以說精准篩選出了這個用戶群像中最難以實現轉化的那一部分:85%的趣頭條用戶因推薦而开始使用,所謂推薦的手段主要是微信拉人頭,發展下线後推薦人和新用戶都有現金獎勵。這種模式买來的“量”,來得快走得也快,無利可圖加上沒有好的內容生態,便很難留存。

在內容上,趣頭條的吸引力主要在於精心設計的“標題黨”下的獵奇、吸睛、炒作社會矛盾和擦邊低俗的話題,有不少故事憑空編造或者自動生成。

趣頭條積聚了越來越多、減肥、增高等“黑五類”廣告,甚至把賭博廣告包裝成“網賺”,令人觸目驚心。一家趣頭條的廣告核心授權代理商曾表示,就算廣告主沒有資質也能开戶。

2020年7月,本該收獲疫情期間线上活躍度的趣頭條被央視315晚會點名。對此,趣頭條第一時間公开致歉,並迅速成立廣告生態治理專項工作組,對平台涉及的廣告進行全平台徹查,表示一旦發現相關問題,堅決嚴厲清查和封禁。

趣頭條的詐騙廣告遭央視點名,圖/央視網

但對趣頭條而言,這如同“拿刀子割自己的肉”,畢竟趣頭條的廣告業務營收佔比九成,黑五類廣告又佔了廣告總量的半壁江山。正如年報所顯示的那樣,從這一年起,趣頭條开始向下墜落。

緊接着,趣頭條甚至砍掉了自有原創內容。2022年4月,趣頭條宣布將在2022年6月30日停止自媒體創作者平台的服務和維護,4月21日已經下线了上傳內容的入口,6月28日前未體現的創作者账戶內的收益將“全部清零”。

對於喪失了原創之後內容何來的問題,趣頭條的回應是:基於趣頭條長遠的內容生態規劃,爲進一步優化用戶的閱讀體驗,趣頭條與百度等多家第三方內容平台達成了內容層面的合作”,可以簡單理解爲:搬運其他平台的內容。

降本增效的大潮下,互聯網企業講究的是聚焦主營業務。趣頭條這一舉措,等於明白地告訴大家,他們的“主營業務”依舊是买量拉人頭然後發廣告,邏輯是——只要廣告收益大於用戶補貼,這事兒就能成。

然而“網賺”买量早已卷成紅海,獲客成本越來越高,連年虧損的趣頭條又不可能再像資本爭相加持時那樣大手筆地“”。买量驅動的內容聚合平台,既放棄了本就少得可憐的“內容”,也無力繼續加碼“买量”,最後只能淪落爲一個毫無存在感的平台。

3、“第二曲线”沒能拯救趣頭條

趣頭條並非沒有尋找新的增長曲线。

畢竟,盈利模式簡單粗暴是趣頭條陷入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廣告營收常年佔據總營收的九成以上。盈利模式單一意味着強路徑依賴,對瞬息萬變的互聯網行業而言向來是大忌。探索新業務,挖掘新的增長引擎,對任何互聯網企業而言都是至關重要的,被監管點名之後,廣告收入的路越走越窄的趣頭條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是探索並不成功。

趣頭條想到的第一個增長點是旗下的免費閱讀平台“米讀小說”。2018年,“米讀”推出時,其實只是作爲趣頭條模式在網絡小說內容領域的自然延伸,並沒有刻意想要把它培養成“全村的希望”。此前網文一直以閱文的付費閱讀爲主流,在此之外,理論上還存在大量非付費用戶的在线閱讀需求。

如何激活這部分需求呢?趣頭條的答案依舊是:網賺买量。

米讀也上线了“極速版”,新用戶登錄、打卡籤到、閱讀、分享都能夠賺金幣,達到10000金幣即可提現。新用戶福利領得差不多之後,想要再賺錢,就要去給米讀“推廣小說”拉人頭。

米讀的獲客祕訣仍是“網賺”,圖/米讀APP

隨後的故事情節也和趣頭條的主產品別無二致。靠买量換來爆發式增長、融資、迎來高光時刻,然後下墜。

2019年初米讀已積累1775萬體量的月活,並很快拿到1400萬美元的A輪融資,隨後在2019年10月和2020年末分別拿下了1億、1.1億美元的B、C輪。C輪融資公开宣布的同時,趣頭條宣布Non-GAAP扭虧,2020年Q4經營利潤達到4250萬元。

在當期財報中,趣頭條稱米讀自2019年起就开始發力原創內容生態建設,截至2020年第四季度,原創書籍總量同比增長142.04%,優質作品顯著增加,數十部原創小說進入其它頭部在线閱讀平台熱銷榜。米讀已將超30部原創小說孵化成IP短劇,全網總播放量已突破20億,粉絲總量超1300萬,點贊超5000萬,多部IP短劇單集播放量超5000萬。

乍一看,趣頭條的這條“第二曲线”似乎真的要起勢了。然而,和趣頭條自身面臨的困境一樣——模式還是那個模式,問題還是那個問題。

买量是換取增速的手段,而不可能是護城河。米讀之後,七貓小說、番茄小說等免費閱讀平台追隨者蜂擁而起。番茄小說背後是字節跳動,七貓小說背後則是百度,可謂“誰也不是差錢的主”,到2019年底和2020年上半年,這些後來者就輕易地在用戶體量上趕超了米讀。

壓力重新給到趣頭條,沒有護城河的米讀要如何搏殺這片紅海?答案可能很簡單:內容爲王,用心做閱讀,先擁有能稱爲“IP”的內容,再來談轉化。

但做好閱讀需要的是厚積薄發,給優質作者合理的曝光和回報,有效篩選用戶群體,以精細化運營來維護社群氛圍。但趣頭條習慣把“买量”當作“興奮劑”,難以稱得上尊重作者和社群。

果不其然,米讀在掄完“網賺”三板斧之後,對內容和社區生態建設皆無所作爲。這樣的增長模式與聚集優質作者、沉澱IP的目標南轅北轍。而另一方面,閱文、掌閱和阿裏文學等頭部平台早已完成卡位。無論是積澱、財力還是IP的影視轉化能力,米讀都難以抗衡。2022年3月,米讀宣布關閉作品日收入展示,後續也將由閱文進行運營維護。“賣身”閱文,也宣告趣頭條在“第二增長曲线”上的探索折戟。

2021年Q1的財報還顯示趣頭條試水了網絡遊戲和直播。2021年一季度,其他收入6290萬元,同比增長31.7%,環比增長4.1%。報告期內,其他收入貢獻了4.9%的營收。遊戲和直播確實有着可觀的增長,但業務佔比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還處於極早期階段。如今,靴子落地,這些所謂的“第二曲线”嘗試均沒有成爲趣頭條的救星,用戶留存越來越難,已經留下的用戶在趣頭條上花費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以可控的成本和極快的節奏,在短時間內吸引大量用戶,實現爆發式、幾何級的增長,這套“增長黑客”(Growth Hacker)理論自2010年問世以來,一直被整個互聯網行業奉爲圭臬。

但誠如增長黑客理論之父肖恩埃利斯早就警告過的那樣,“增長黑客”仍要提升產品,要讓用戶發現產品的核心價值,包括產品爲何存在,他們爲何需要該產品,以及從中能得到什么。當趣頭條把他們對用戶的產品價值簡單地落在“賺錢”上的時候,這種增長爲王的“互聯網思維”其實已經扭曲,最終也只能落得被衆人遺忘的解決。

(題圖來源趣頭條生態大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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