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沈怡昕/《寶可噩夢》過度脹大的美國夢與猶太情結
1年前
「真相!你想知道真相嗎!」母親說。
「男人比女人盲目。別難過,這是你們的優點。」母親說。

我是廣告 請繼續往下閱讀 《寶可噩夢》與其說是《宿怨》、《仲夏魘》導演亞瑞阿斯特(Ari Aster)生涯的一場豪賭,不如說這是他拿生涯與「觀眾」進行的一場對賭。其實,光看電影最後一顆鏡頭你就會知道,但在進電影院看這部片前,讓我稍稍不爆雷的暗示你,這部片有我目前看過影史上最令人匪夷所思的牀戲—先別誤會,這場戲拍得很好,這部片也有關於數位時代「監控」最怪奇的討論;儘管如此,這卻不一定是我看過批判「過度膨脹」的男性自尊當中最好的電影。

2023坎城影展競賽片《正年輕》電影開頭的台詞說:「當一個好演員就要有『暴露癖』;你這種噁心的感覺,就代表對了。自我暴露總是讓人感到噁心。」或許,《寶可噩夢》在談的就是特定某幾種男人的「暴露癖」(exhibitionism),正確來說,是一個憂鬱症富二代過度旺盛的「暴露癖」。既然稱為暴露,就是過度。這是一部在談論「過度」(exorbitance)的「大秀」(show)。秀必須有觀眾,而且憂鬱症總是自戀,所以主角「寶」在暴露自我的同時,又要不斷展演他生命中不斷拒斥他者的姿態,一種「以退為進」(passive agreesive)的姿態。

在經歷過川普執政、疫情橫掃,如今正面臨通貨膨脹的美國,這樣拍一個導演口中只是想回媽媽家的「猶太版魔戒」,無疑是令人疑惑卻倍感讚嘆的。談論一個「以退為進」的猶太人,過度自我膨脹、有著多層次夢魘的男性創作者心靈,讓我想起因《紐約浮世繪》(Synecdoche, New York)一蹶不振的導演查理考夫曼(《王牌冤家》、《蘭花賊》、《變腦》),他每部作品同樣處理美國猶太人種種母題,卻以《紐約浮世繪》賭注最大。

《紐約浮世繪》作為考夫曼首部作,找來了菲力普西摩霍夫曼,詮釋作家凝視創作深淵的各種慾望、需求與心結,全片流暢、怪誕,節奏奇巧,用優雅的方式挖苦著現代人的毛病。阿斯特《寶可噩夢》則找來瓦昆菲尼克斯,更引用了一些《楚門的世界》的典故,讓人想起從《紐約浮世繪》至今,數位時代印證多少「後現代主義」哲學家的警語、箴言。

事實上,片中確實有不少通過影像傳遞的「預言」/「寓言」的片段。《寶可噩夢》自我預言了一些事,它注定跟《紐約浮世繪》一樣是個爭議滿滿的作品,但它卻失去了《紐約浮世繪》那種優雅滄桑地挖苦猶太性。

若用一種常見的影評語法,我們會說《寶可噩夢》「結合了查理考夫曼(《紐約浮世繪》)式的猶太人史觀、《楚門的世界》後現代影像批判」,在這個時間點的美國,拍一個以當代紐約街頭、西岸郊區恐怖生活;以藥物濫用、槍枝氾濫、戰爭PTSD、邪教、社會暴動和階級問題出發,一個被監控的富豪努力「回家」見媽媽的故事,最後仍舊回歸常見的猶太教主題:罪惡、贖罪、審判。

▲瓦昆菲尼克斯在《寶可噩夢》飾演一名充滿焦慮的中年男子阿寶。(圖/雙喜電影提供)
值得注意的是,不少影評提到《寶可噩夢》回歸了《宿怨》的「家庭」主題,這也是個「猶太電影」常見的主題,另一個走不出的魔咒。這樣的語法相當有趣,對一個「只有三部作品」的導演來說,回歸的意義是什麼?這個扣問讓我想起某些首部片就回歸童年的新導演,這是否印證了所謂「回歸」就是新潮流?若恐怖類型是一個大師導演成功學」必經的旅程,在票房 / 成本比溫和的《宿怨》、《仲夏魘》後,阿斯特不免俗的要面對作者常見的自我認同危機,他的回歸,不以其他導演「寫作貧頸」出發,或許沒有展現這麼明顯的套路探問。

為何影評們對這位將來新類型片大師的作品,想寫卻又寫不出那句「從一個富二代歸鄉的奧德賽,探看美國資本主義的輪廓」總結?原因在於這就是阿斯特「挑釁」的方式,他既不顛覆、也不恐怖;既不自傳、也不鄉愁,這種挑釁方式,類似卻不類似《婚姻故事》導演諾亞鮑姆巴赫抓穩資源拍出來的《白噪音》,都在關心一種現代人失控的精神狀態、一種文明病。而阿斯特以更年輕氣盛、更多「毛邊」(尤其以第一段)的方式,做出一種能量更強的「後」後現代方式電影類型更新。這就是優雅地屏氣的「毛邊狀態」,成為「過剩年代」的真實嗎?這就是導演有意識的革新嗎?看起來正是如此。

在此提醒各位A24重度成癮的影迷,千萬別錯過本片IMAX巨幕廳的放映,注意畫框邊緣,那些魔鬼潛伏的邊角細節裡。阿斯特把大量資訊藏在美術、場景設計與劇中劇裡頭,正因線索藏得深,所以故事讓人如墜五裏霧中。技術層面來看,本片令人目不暇給,這種比魏斯安德森強迫症美學,更詭異一點的「強迫症毛邊」,其實從劇本上就看得出來,他不像其他懂得「收邊」的美國獨立製片前輩,在劇本上更加老練、更節制、更有結構。

▲《寶可噩夢》佈景暗藏細節挑戰道德觀,就連瓦昆菲尼克斯(右)也讚嘆不已。(圖/雙喜電影提供)
在導演生涯中的第三部片,阿斯特以驚人的五千萬成本做出了《寶可噩夢》,或許比起《巴比倫》導演達米恩查澤勒,確實還沒這麼過分,但要票房要回收多少錢才能成為下一個「英雄」、才能滿足美國資本主義的慾望?

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對拍完《巴比倫》的查澤勒的結論是:讓他繼續拍下去,而我對阿斯特的結論是:我們不要過度分析背後的符號。數位時代弭平了資訊交流的落差,速度太快,快到無法不去深究扣連這部片不同段落的之間的母題。尤其猶太性、尤其美國現況、尤其資本主義與猶太精神的關聯。相信本片上映後,應該會有不少認真分析本片的影迷,必然會失望、給予負評。當然還是可以分析,或許淺嘗則止就好?

話說回來,2008年《紐約浮世繪》成本兩千萬美金,只賣了四百五十萬美金;那麼到了2023年《寶可噩夢》呢?


●作者:沈怡昕/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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