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虧損中的極兔速遞而言,對加盟商、快遞員“以罰代管”已是司空見慣,甚至已經成爲“野蠻生長”的極兔的隱痛。
作者|cindy
編輯|楊 銘
“服務態度考核罰款1000元,其他快遞公司都沒有這種規定。”一位極兔速遞加盟商在社交平台抱怨。“今年極兔的罰款,真是瘋狂。”
這並非孤例。今年2月在南京,一位極兔速遞一級網點加盟商稱,2021年加盟後的55天時間內,產生各類罰款共計一百多萬元,爲此雙方對簿公堂。
有加盟商認爲,極兔今年對加盟商罰款加重,與巨虧流血之下,急於衝擊IPO上市有關。
近日,極兔速遞在港交所遞交招股書,正式开啓IPO進程。數據顯示,3年來極兔的總收入逼近千億元規模,但從經營層面看,財務健康狀態不佳,2020-2022年經營利潤累計經營虧損36.43億美元,折合人民幣264.13億元。
與此同時,價格战、並購起家的極兔速遞單票收入低於同行,但單票成本(涉及轉運中心分布、幹线路周轉率和人效、運輸油耗等)仍然存在倒掛的現象,高於中通、圓通等快遞企業。
“極兔速遞還缺乏核心商業運營模式。”有觀察人士就認爲。
根據此前媒體報道,罰款可以佔到多家快遞公司淨利潤一半以上,有的甚至超過淨利潤——極兔速遞也是如此。對虧損中的極兔速遞而言,對加盟商、快遞員“以罰代管”更是司空見慣,甚至已經成爲“野蠻生長”的極兔的隱痛。
01
以罰代管,對薄公堂
作爲網購消費者,安傑(化名)甚至不明白,他取消對極兔快遞員的投訴後,快遞員爲何仍被罰款200元。
安傑在極兔退貨時,因自己電話填寫問題誤投訴了快遞員,得知快遞員被罰款200元後,向客服解釋並要求撤銷投訴,退還快遞員罰款。卻遭到拒絕,即便此後向極兔打了多個電話,明確表示愿意作證,依然遲遲沒有動靜。
“送了一個快遞,地址寫的是小賣部名字,送過去人家就收貨了。後面有人說留錯了地址,給總部打電話查了一下物流信息,總部就判定我虛假籤收,罰款200元。”另一位極兔快遞員稱,這種情況自己明顯無過錯,客戶此後也幫自己極力解釋,但依然遭遇罰款。
在黑貓投訴、微博、貼吧等社交平台,有關“極兔罰款快遞員”的投訴、吐槽比比皆是。
有極兔快遞從業人員稱,極兔快遞每單派送費0.5元至1元,每月合計大概能賺5000-7000元,但卻經常遭遇罰款,比如差評一次罰款50元,被判定“虛假籤收”一次200元罰款,如果問題則會被罰款更多。
“罰款是快遞員最大的痛。”有快遞員抱怨,送一單賺幾毛錢,但一個月罰款幾百元、上千元情況屢見不鮮,很多明顯不合理卻爲力。
值得一提的是,極兔快遞員的經歷並不特殊,“以罰代管”早已是快遞行業普遍現象。
快遞物流信息服務商快遞100發布的《2021年中國快遞員權益保障問卷調研》顯示,近六成快遞員每月被罰200元以上,27.1%的快遞員每月被罰200~500元,25.98%的快遞員每月被罰500~2000元,還有4.35%每月被罰2000元以上。
“凡是加盟模式快遞企業,對下屬加盟商管理,大多是以罰款爲主。”在快遞行業工作5年多的楊良連說,在他幾家快遞公司從業經驗來看,相比京東、順豐自營模式,加盟式快遞公司都普遍存在一些問題。派件比要被罰,被客戶投訴也要被罰。一旦出現派件比未完成,總部就會減少加盟商派件費,加盟商再減少少快遞員的派件費。”
不過,多位極兔快遞員稱,他們意見較大原因是,極兔罰款比同行都高。遺失、破損、曠工、遲到、延誤、工單、沒籤到、被投訴、籤收率不合格,甚至好評不足等等種種情況,都可以成爲罰款理由。
被罰款的不止快遞員,還有加盟商。
根據荔枝新聞、南方都市報等報道,在江蘇南京,極兔速遞一加盟商因快遞驛站不允許入庫,導致大量快遞滯留網點,55天內產生了上百萬元罰款。
這次事件引發了大量關注。從梳理來看,自2021年8月17日至2022年5月22日期間,短短55天時間內,極兔以“漏掃”“上傳不及時”“投訴”“仲裁延誤”“操作不規範”“網點爆倉”等理由,陸續對該網點累計罰款119.38萬元。其中,各類罰款金額不同,如未及時完結工單罰款50-100元,虛假籤收處罰200元,網點爆倉處罰1000元等。
極兔速遞對某網點开出的處罰明細表(部分)。
“55天的罰款超過我們一個普通公司兩三年收入了,我們送一個件可能才賺一毛錢。”該加盟商認爲罰款標准過高、數額巨大,2022年,他將極兔速遞有限公司告上法庭,而他也被江蘇極兔起訴,要求償還罰款。
有快遞網點老板表示,相比一线快遞員,他們不僅承擔着派件壓力,還兼具轉讓成本、房租水電、人力管理、投訴處理、設備物料等多項任務。“每個派件網點只賺幾毛錢,但罰款動輒數百甚至上千元,最終又會轉嫁到一线快遞小哥身上。”
在多位觀察人士看來,這些繁瑣的“罰款規章制度”,看上去是爲了保護消費者,但缺乏對“快遞最後一公裏”從業人員權益的保護——不利於行業健康良性成長外,消費者得到的體驗、服務也不會太好。
在黑貓投訴平台上,對於極兔速遞的投訴量截至目前高達22366條,其中大量關於快遞不配送、暴力送件、延誤損壞快件、快遞配送丟件等投訴反饋。
2021-2022年國家郵政局關於快遞服務滿意度的4次調查中,極兔都居於末位。京東、順豐、郵政、中通、圓通,比極兔都高了一檔。
那么,“罰款重重”的極兔速遞,打着保護消費者權益的旗號,爲何帶給消費者的卻是最差體驗?
02
野蠻生長,武器失效
“這是極兔野蠻生長帶來的結果。”有快遞行業觀察人士認爲。
極兔2015年8月於印尼成立,創始人李傑是步步高段永平的得意門生。進入中國市場前,極兔依靠“免費上門攬件”、“包裹軌跡實時跟新”等,成爲東南亞市場佔有率極高的快遞企業。2020年3月,極兔進入中國市場,全年業務量20.8億,市場份額2.5%。
此後極兔發展迅速。根據招股文件,2022年極兔處理了120.26億件境內包裹,佔中國快遞市場的10.9%,超過順豐躋身五強。
相比之下,相較之下,“三通一達”苦心經營20多年,不過剛剛實現同等量級。“我們僅用3年時間就實現了單日5000萬單的裏程碑,在中國市場的同行中所用時間最短。”極兔在《招股文件》中稱。
“進入中國市場後,極兔市場份額佔有率超過順豐等競爭對手,離不开價格战、並購兩大殺手鐗。”有快遞行業觀察人士認爲。
簡單粗暴價格战,是極兔以“鮎魚”姿態攪動快遞江湖的最重要武器。爲了打开國內市場,極兔以低於市場30%-50%的價格攬客,直接把價格壓到了2元,電商訂單收件價格甚至低至每單1.5元。
2021年,極兔部分地區以0.8元包郵發全國,在主管部門出手後,極兔被勒令停業整頓。經此一役,極兔日均單量迅速提升,成功從“四通一達一順”激烈競爭中撕开口子,在江湖中有了一席之地。
超低價外,極兔另一個攻城略地“殺手鐗”是並購。
2019年,極兔通過收購龍邦速運拿到中國快遞業務經營許可;2021年9月,極兔以68億元收購百世快遞,將超2萬家末端網點收入囊中,日均單量突破4000萬單。
就在上個月,極兔還以11.8億元價格收購順豐旗下的豐網信息,吞並順豐控股在下沉市場布局的上千家加盟站點,躋身第一梯隊。
在上述過程中,極兔收獲了真正讓它飛速發展的武器——數量龐大的加盟商。自2021年开始,極兔在全國开放加盟範圍,加盟制成爲極兔經營核心。當前,極兔在中國擁有104個區域代理和9600個網絡合作夥伴。
粗放式的加盟模式,可以依靠低成本的策略,讓極兔網點密集鋪开,迅速佔領市場。最近三年,極兔營收分別超15億美元、超48億美元、超72億美元,總額逼近千億人民幣,中國區佔到總營收比重的56.4%,超過東南亞地區。
B面是,賠本賺吆喝、燒錢換市場,導致極兔虧損嚴重。數據顯示,2020-2022年極兔經調整淨虧損分別爲4.76億美元、9.11億美元、7.99億美元,3年累計虧損折合人民幣158.49億元。在東南亞地區盈利情況下,大部分虧損都來自中國市場。
這與極兔收支極度不平衡——在國內市場平均單價收入低、平均單票成本高“倒掛”現象息息相關。
招股書顯示,2020-2022年間,中國平均單票收入分別爲0.23美元、0.26美元、0.34美元,與收入相對的,是平均單票成本爲0.51美元、0.41美元、0.4美元。
按現階段匯率換算,2022年速遞平均每單虧損0.4元。相比之下,“三通一達”在同報告期內,韻達和圓通單票毛利同比分別提高23.53%、107.69%,全員實現盈利。
成本“倒掛”意味着,極兔想維持龐大規模且保持發展速度,需要大量的現金流——8年來極兔共計獲得55.7億美元(約合400億元人民幣)融資,但投資人終究需要回報,且“大家都沒有余糧”情況下,投資回報越來越緊迫。
問題是,如今電商流量紅利見頂,極兔低價等武器失效,收購百世、封網後整合過程卻頻頻遭遇困境,加上服務和效率飽受市場批評,對極兔來說,光有規模沒有效應,難以向投資人證明其在中國市場具備自我造血的能力。
03
壓力轉嫁,網點“逃離”
答案或許是:壓力轉嫁。
如今,飛速增長的快遞業已進入日均3億件時代,但除了618、雙11這種大促,快遞業大多是日常不賺錢甚至虧本情況。
與京東、順豐自營承擔配送成本,快遞小哥人力不同,通過加盟模式,極兔、“通達系”總公司和一級加盟商籤訂合同,而一級加盟商再和下級加盟商籤訂合同,層層遞進。通過這種方式,快遞企業將用工成本、用工風險從自身剝離。
極兔全國化布局也是如此,其通過並購百世、豐網完成跑馬圈地後擁有近萬網點,但快遞員大都是外包人員,籤的合同也不是極兔,而是各個分包公司。
“加盟商先准備好虧兩年。”2021年,曾有媒體報道稱,極兔創始人李傑多次給加盟商打預防針,明確虧損換市場的風險要加盟商一起承擔。同時,網點建設成本還需加盟商獨自承擔。
實際上,將“盈利”壓力轉嫁到加盟商、快遞員身上成爲很多快遞企業共同選擇。
“以罰代管”就是最有效的招數。據財經十一人報道,罰款可以佔多家快遞公司淨利潤的一半以上,有的甚至超過淨利潤。韻達2021年罰款收入超13億元,淨利潤爲15億元。2021年圓通罰款收入也大於當年淨利潤的一半,申通罰款收入大於當年淨利潤。
對快遞企業而言,都知道簡單粗暴的罰款,不能真正提高快遞整體服務質量,加強總部的管控能力,更不符合快遞企業長期發展。但是,想要對全國近萬加盟網點做好管理,需花很多人力和成本,快遞企業顯然不愿承擔。
加上每單配送現實情況復雜,死板考核指標和罰款制度,就是最經濟、最輕松、最有效的方式。至於每單罰款數百甚至上千元是否合理,是否符合現實情況,是否能保障網點和快遞小哥利益,則不在快遞企業考慮範疇。
“快遞行業最後一公裏模式復雜,如果行業有明確統一的考核、罰款標准,那么網點、快遞員會更理解,也更容易執行。”有行業觀察人士認爲。
但在派送費用不斷降低下,罰款不斷增加,以派送爲主加盟網點大面積虧損下,加盟商都自顧不暇,快遞員生存狀態更是堪憂。
其結果是,包括極兔在內的大量加盟網點开始“逃離”。在58同城、闲魚、小紅書上,大量加盟網點轉讓,轉讓金額不等,高的幾十萬、幾百萬,少的只需幾十塊錢。
比如在闲魚,有賣家以66元的價格,轉讓松江畲山極兔一級站點。而在遼寧一縣級網點,轉讓費則高達280萬元。不過,雖然轉讓雖多,但大多轉讓網點是有價無市,咨詢、瀏覽的人並不多。
據了解,極兔擴張網絡爲一級網點、二級網點、轉運點。一級網點大多分布在省會等樞紐城市,二級網點則爲區縣、縣級。那么,極兔加盟網點轉讓費爲何如此懸殊?
“極兔收購百世、豐網後,整合不太順。原網點加盟商面臨被整合、優化局面,利益受損最大,因此有的加盟商考慮以極低價格,甚至零轉讓方式把網點處理掉。”有業內人士稱。
不過,雖然轉讓雖多,但大多轉讓網點是有價無市,咨詢、瀏覽的人並不多。
這種一夜易主的市場波動,帶給加盟網點的影響,從最近極兔並購豐網就可見一斑。5月中旬,當豐網出售給極兔後,豐網速運派件全部交由順豐負責,攬收發貨保持不變,攬、派件售後和客服仍由加盟商負責。
失去派件資格,加盟商也就沒有了基礎的派件費收入。而負責派件售後和客服,則意味着相關運營成本短期內不會減少,對加盟商來說怎么算都是一筆虧本买賣。加上前期投入、車輛、房租、人工等成本,許多加盟商的投入損失並不小,感到被“拋棄”後,“打退堂鼓”也在預料之中。
歸根結底,是快遞行業單量增長雖然很快,但投資快點網點的生意卻越來越不好做了,極兔除了追求規模,並未帶來服務質量和體驗上的提升,加盟網點也陷入賺錢難、虧損加劇尷尬局面。
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收購百世,還是豐網速運,極兔在獲得規模效應的同時,都被迫承接了部分歷史債務——豐網截至今年第一季度末的負債總額高達21億元,賺錢難的極兔如何解決巨額債務,避免帶來的風險和財務成本,值得關注。
進入2023年,快遞行業競爭態勢加劇,京東物流、三通一達、菜鳥等快遞企業开始發力“服務質量”,將小時達、送貨上門作爲標配。極兔也是如此,但如何提升服務質量、行業效率的同時,破解加盟商經營、快遞員收入難題,極兔並未找到平衡辦法。
最簡單的辦法,是像京東物流等快遞企業一樣,成本、虧損均由快遞企業負責,但顯然這並不適合加盟爲主的極兔、通達系——而且,其商業模式決定,極兔很難通過提高加盟商門檻、增加扶持補貼的方式,去保障用戶服務質量,以及保證加盟商、快遞員的生存和權益。
但可以肯定的是,簡單粗暴的“以罰代管”,除了讓加盟商、快遞員苦不堪言,憤怒逃離,並不能真正讓極兔們強大起來,更不會讓他們走多遠。“更重要的是‘事中監管’,這是服務和效率的關鍵。從技術上來說,極兔們可以對快遞出現的種種亂象進行判斷,建立起科學合理的管理制度與激勵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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