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九日，在法國上塞納省楠泰爾市，示威者與警察發生衝突。奧雷利安·莫裏薩爾攝（新華社發）

　　受法國警方槍擊少年事件影響，過去一周多來，全法多個城市持續發生騷亂，大量市政設施及警局、學校、商戶等遭遇襲擊。目前，騷亂雖已漸趨平息，但事件引發的反思仍在持續。

　　爲何這起事件會“點燃”法國民間情緒？作爲歐洲大國，法國爲何反復上演街頭暴力？專家指出，騷亂背後既有移民治理問題，也折射了法國與歐洲社會經濟發展方面的深層矛盾。要維護社會平穩有序，法國及歐洲社會還需破解長期發展難題。

　　街頭再現騷亂

　　6月27日，在法國巴黎郊區的上塞納省楠泰爾市，一名警員截停一輛汽車時开槍，駕車的17歲北非裔少年身亡。以此事件爲導火索，6月28日晚开始，法國巴黎、裏昂、馬賽等多個城市爆發不同程度的騷亂。部分遊行示威者與警方發生激烈衝突。多個城市發生針對市政廳、警察局和學校的暴力襲擊和縱火事件。

　　據法國內政部數據，僅7月1日一晚，全法就發生了871起火災，577輛汽車和74幢建築物被燒毀，45名警察及憲兵受傷，兩名警察遭遇槍擊。法新社報道稱，截至7月4日，全法共有約220個城鎮受到騷亂影響。

　　暴力事件使法國公共交通受到嚴重影響。法蘭西島運輸聯合會表示，騷亂給大巴黎地區的公共交通造成至少2000萬歐元的損失。有39輛公交車被燒毀，有軌電車部分路段的軌道被毀。

　　趁亂發生的“打砸搶”也導致了嚴重財產損失。法國企業聯合會表示，初步估計，全法有超過200個商業實體遭到洗劫、300家銀行網點被燒毀、250家煙草專賣店被毀壞。全法範圍內損失可能超過10億歐元。

　　法國騷亂還波及比利時、瑞士等鄰國。6月30日，比利時警方宣布在布魯塞爾逮捕超過100名參與騷亂的年輕人，其中多人“持有武器”。另據瑞士媒體報道，瑞士洛桑近日夜間也發生騷亂，約100人受到網絡信息煽動，襲擊店鋪和警察。警方逮捕7人，其中6人是青少年。

　　騷亂局勢於7月3日後趨於緩和。7月4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表示，騷亂“高峰期”已過去，但今後幾周仍需保持謹慎。目前，法國警方仍在全境維持了大量警力部署，對可能爆發騷亂的地區保持高度警戒。法蘭西島部分地區也延長執行了宵禁令。

　　此前，法國曾發生類似騷亂事件。2005年11月，同樣在巴黎郊區，法國警方追捕6名少年的過程中，2名北非裔少年身亡。事件引發了持續3周的全國騷亂。統計顯示，當年法國爆發的以種族主義爲主題的暴力事件共123起，次年則達到2285起。

　　此外，近年來，法國工會組織的合法罷工、遊行活動期間，也有部分人士趁亂挑起暴力事件。2016年3月的“黑夜站立”示威活動在法國多地演變爲嚴重暴力衝突；2019年11月，法國跨行業大罷工期間也有人趁亂行兇，打砸店鋪、縱火燒車。

　　暴露治理難題

　　騷亂事件中，少年的北非裔身份引發關注。此外，據法國司法部數據，在6月30日以來被逮捕的3915人中，不少是來自移民社區的年輕人。分析指出，這起事件與2005年的法國騷亂類似，都反映了法國長期存在的移民治理與移民融入問題。

　　“雖然法國憲法規定，法蘭西共和國所有公民無論出身、種族或宗教信仰都享有平等權利，但一些有移民背景的人仍會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歧視與不公。”美聯社報道稱。

　　西班牙《國家報》網站報道稱，法國社會身份認同狀況有所“惡化”。移民及其後代成了被排斥的階層。

　　中國社會科學院歐洲研究所副研究員楊成玉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表示，法國的移民問題由來已久。二战後，由於勞動力匱乏，法國等歐洲國家採取了鼓勵移民的政策，從其他國家和地區引入大量移民。這些外來移民與其後代多從事勞動密集型的低技能工作，長期處於社會底層。上世紀70年代末起，隨着法國經濟放緩，勞動力過剩導致法國社會對移民的吸納能力下降，移民及其後代隨之成爲社會的“負擔”，飽受失業與貧困困擾，進一步成爲社會邊緣群體。

　　移民問題引發了城市治理與資源分配難題。楊成玉表示，爲了安置大量移民人口，法國政府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城市郊區大量興建住房，形成相對封閉的移民街區，進一步造成移民和法國主流社會的脫節，加劇了這一群體的分離主義傾向。

　　對外經濟貿易大學法國經濟研究中心主任趙永升對本報記者表示，此次騷亂的事發地就位於巴黎城郊的“敏感地區”。多年來，這裏不僅是外來移民和少數族裔的聚集地，而且已成爲公共設施落後、教育資源匱乏的代名詞。數十年間，法國政府雖然投入大量資金用於翻新移民街區的住宅，但對移民及其後代的教育及勞動技能培養的忽視，導致這一群體在求學、就業時難以得到平等的發展機會。許多少數族裔年輕人日漸感到不被主流社會認可，壓抑的情緒長期累積。

　　除了移民問題，大規模騷亂也反映了法國民衆對發展現狀的不滿。

　　據法國央行預測，法國經濟增長今年明顯放緩，全年國內生產總值預計將增長0.7%，低於1%。標普全球不久前公布的數據也顯示，法國第二季度服務業和制造業出現大幅下滑，預示着法國經濟可能出現萎縮。

　　楊成玉表示，近年來，受新冠疫情及地緣衝突等因素影響，包括法國在內的歐洲國家經濟持續承壓。通脹高企、外需收縮也使法國低增長率、高生活成本等問題愈發突出。

　　“面對經濟增長乏力，法國民衆普遍對未來持負面和悲觀態度。與此同時，法國的高福利制度佔用大量公共財政資源，給法國經濟發展帶來沉重負擔。高福利導致的高稅收以及催生的‘懶人’現象，使民衆的不滿情緒持續發酵。因此，此次事件爆發後，迅速成爲‘點燃’社會情緒的導火索。”楊成玉說。

　　法國的難題折射了歐洲社會的共性問題。趙永升表示，當前，歐洲國家普遍面臨移民和難民安置及融入問題，不同族裔間的封閉問題日益突出。受財政壓力、內部分歧、右翼民粹勢力崛起等因素影響，歐洲國家對移民和難民的接納意愿和能力普遍有限。在地區衝突背景下，移民和難民問題正持續困擾歐洲。

　　趙永升分析，騷亂事件還與歐洲產業結構調整的背景深刻相關。受能源危機影響，歐洲許多能源密集型企業不得不進行減產或產能轉移，引發了歐洲制造業外流。美歐圍繞減稅及能源補貼的摩擦，進一步加劇了歐洲“去工業化”趨勢。由於不少移民從事工業生產，“去工業化”浪潮增加了移民失業，給歐洲社會帶來了不穩定因素。與此同時，歐洲還在加快數字經濟轉型步伐，生產生活方式正在發生深刻變革。而對缺乏教育資源與技能提升路徑的移民群體來說，單一的福利津貼難以提升其勞動技能與社會適應能力。

　　“當前，歐洲正在經歷一個不穩定期：經濟下行壓力增大，政治極化、移民問題、難民危機等引發碎片化問題進一步加劇，社會治理問題困難叢生。在此背景下，社會不滿情緒不斷累積，最終通過公共事件爆發。”趙永升說。

　　短期難以解決

　　目前，法國正對騷亂事件开展損失評估。據法國商業調頻電視台報道，法國政府考慮對受損企業提供支持，或允許企業取消或推遲繳納社保和稅金，延長企業申報保險理賠時限。法國經濟部長勒梅爾表示，這些措施涉及全國範圍內的受影響企業，尤其是250家煙草專賣店、300家銀行網點、200家超市門店、快餐店及小型服裝店等。法國政府還承諾，將向受騷亂影響的城市提供財政援助，用於修復道路、市政設施和學校。

　　然而，在經濟疲軟、債務高企的情況下，各項支出的落實還需觀察。英國《每日電訊報》稱，法國是歐洲國家中結構性赤字最大的國家之一，其總債務佔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已達到112%，而英國爲100%，德國爲67%。預計這一債務比例在未來10年還會繼續上升。此次，法國提出用財政支出來“花錢消災”，難度恐怕不小。

　　楊成玉表示，短期內，法國要想恢復社會平穩有序，需要不斷調整移民政策，治理分離主義，在移民社區推動“共和國價值觀”、增強共識，促進外來移民融入。但從長期來看，要想解決深層次矛盾，還需歐洲社會不斷促進經濟增長，做大經濟“蛋糕”，促進資源合理分配。然而，面對經濟復蘇的多重挑战，法國還未能拿出有力方案。

　　目前，法國騷亂事件已經在歐洲層面引發廣泛關注。據路透社報道，德國總理朔爾茨日前對法國騷亂局面表示“關切”。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近日在社交媒體上重申對歐洲安全的渴望，並提及歐洲邊境管控問題。意大利內政部官員則直言，法國的騷亂“是對歐洲的警告”。

　　趙永升表示，解決發展問題、做大經濟“蛋糕”，有賴歐洲協同發力。

　　“法國騷亂暴露了歐洲社會治理的共性問題。解決問題的思路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也不能各自爲政。此次騷亂事件，事態的外溢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在歐盟體系內，涉及法規及社會政策的調整無法由各國自行完成。要想妥善應對經濟和社會的各項挑战，歐盟層面有必要加強政治、經濟及法律層面的協同機制，加強共同治理。而這將是一項長期的系統性工程，無法短期內一蹴而就。”趙永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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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法國的騷亂“是對歐洲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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