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來源 | 小飯桌 作者 | 黃澤正 出品 | 投資人說

根據不完全統計，從今年1月截至8月，AI大模型領域共有150起融資，公开融資方的有70起。

其中人民幣基金佔了58起，美元基金只佔12起，差距接近5倍。

這一數據着實令人意外。

在固有印象中，美元基金一向以“敢於冒險、敢於押注未來”聞名。

像AI大模型這樣需要極高投入，同時帶有極強不確定性的未來風口，本該是美元基金重倉的對象。

但事實卻截然相反。

一向被認爲“出手謹慎”的人民幣基金，反而在大模型領域更加激進。

在與多位人民幣基金、美元基金投資人，以及大模型創業者交流後，我們發現：

當前一級市場對大模型的態度，更像一場熱情與割裂感交織的混战，而數據變化的背後，是整體投資格局的深刻變遷。

作爲一級市場的主體，大模型創業者敏銳地感知到了市場風向的變化，更愿意選擇“有利於企業長期發展”的資金。

作爲一級市場的操盤手，無論是美元還是人民幣基金的投資人，在堅持基金投資風格的同時，只能不斷適應市場風向進行調整。

“那個曾經由美元基金主導，人民幣基金跟投的投資時代，真的一去不復返了。”一位一級市場分析師告訴我們。

01

“最近的大模型創業公司有點飄，我們約創始人見面都不好約。”

一位美元基金投資總監告訴我們。

這位投資總監想約見的，是AI大模型領域的明星創企面壁智能。

這是一家典型的，不缺投資人的企業。

首先在團隊方面，面壁智能擁有國內頂尖的大模型團隊，創始成員全部來自清華大學NLP實驗室。

其次，面壁智能與知乎合作密切，背靠國內優質中文語料庫資源。

今年4月知乎和智譜AI共同投資了面壁智能，還合作研發了“知海圖AI”中文大模型。

6月，知乎宣布公司合夥人、CTO李大海出任面壁智能董事和CEO，主導知乎和面壁智能在大模型領域展开更深度合作。

頂級團隊背景和資方背書，讓面壁智能的投資席位一票難求。

一位接觸過面壁智能的投資人告訴我們：

在王慧文病倒前，曾與面壁智能團隊談過收購，但經過綜合考慮，這家公司還是決定獨立發展，並在後續獲得了知乎投資。

“投資是一種雙向選擇，要想打動這些‘不缺投資人’的大模型創企，不僅要提供數量可觀的資金，更要提供有利於企業長期發展的承諾。”上述投資人表示。

這句看似很繞的話，其實很好理解。

前段時間，一封寄給四家頭部美元基金的問詢信，在創投圈刷屏。

多位正在尋求融資的大模型創業者告訴我們：

“投資市場的風向已經明顯改變了，作爲創業者，我們無法改變風向，只能順應潮流尋求更‘穩妥’的資金。”

如果說，大模型創業者以更謹慎的態度選擇投資機構，是適應投資環境變化的無奈之舉，主觀因素造成了投資事件的減少。

那么按照上述投資總監的說法：

“更客觀的因素，還是值得出手的AI創企太少了。”

原因很簡單，首先頭部美元VC在這波大模型火熱之前，就已經投了一圈AI企業。

比如在 AI 1.0 時期，紅杉就投資了李志飛的出門問問、第四範式等多家知名AI企業，紅杉中國的 “AI Map”也紅極一時。

同樣的例子還有高瓴資本。

從領投小冰，到投深度學習框架“一流科技”，到投AI芯片企業“地平线”和“壁仞科技”，高瓴資本的投資動作都在2021年前完成。

換言之，在手握更多底牌的前提下，頭部美元VC自然可以更加耐心，優先在原有版圖上查缺補漏，並等待大模型領域的“大魚”出現。

而對於中腰部美元VC來說，通用大模型投資成本極高，回報周期也長。

因此只能集中去投一些優質的AI應用項目。

但由於現階段AIGC應用很難形成技術壁壘，隨着大模型按周迭代，以及开源技術的發展，“這個月的頭部AIGC應用，下個月可能已經是爛大街的產品。”

頭部VC在等大的機會，中腰部VC害怕賭錯，讓看似熱鬧的大模型投資賽道，其實落子不多。

02

如果進一步拆解人民幣基金在大模型領域的投資，可以發現，以政府基金爲主導的國家隊，將大額資金投向了AI芯片、AI算力等大模型基礎設施。

相比於前途未卜的大模型應用層，AI算力的國產替代，無疑是市場需求更加明確的機會，也更適合由人民幣基金完成。

首先自AI大模型風起以來，除了制造風口的OpenAI，算力提供商英偉達顯然喫到了最多紅利，股價一路飆升，市值突破萬億美金。

但一方面是AI算力已經被印證的巨大市場需求，另一方面，則是中國的AI芯片依舊缺位。

最明顯的例子是，由於國內大模型訓練市場過於紅火，英偉達AI芯片供不應求，有人從機房把舊A100芯片拆出來倒賣。

這些舊貨非但沒有貶值，反而賣到10萬一片，比去年同期新品8萬左右的售價還要更貴。

用一位國產芯片從業者的話來說“市場不會騙人，企業寧愿加價搶購舊的A100芯片，也不愿意用國產AI芯片，客觀說明了國內廠商與國際芯片巨頭的差距。”

華映資本管理合夥人，壁仞科技A輪投資人章高男也告訴我們：

“國際芯片市場格局變化，意味着國產替代將成爲一個長期主題。在算力需求確定的大背景下，人民幣基金對AI芯片的布局幾乎是必選項。”

就在本月初，RISC-V CPU（中央處理器）創業公司進迭時空剛完成了數億元人民幣A輪融資，由聯想創投與君聯資本領投，北京國管順禧基金和老股東跟投。

在此之前，進迭時空已完成了3輪融資，投資方包括經緯創投、耀途資本、萬物資本、真格資本、海闊天空創投和趣合資本等知名VC。

但另一方面，進迭時空成立於2021年，是一家成立時間不到三年的初創公司。

第一款產品RISC-V處理器核 “X100”也計劃在明年推出。

換言之，吸引各家VC紛紛押注的，完全是RISC-V CPU的市場潛力。

今年3月，RISC-V之父大衛·帕特森在玄鐵RISC-V生態大會上說：

RISC-V最有機會發力的是人工智能和機器學習領域，在這些場景中，它的復合增長率將超過70%。

類似的例子還有今年第一筆較大金額的AI融資——

人工智能芯片研發商知存科技的B2輪融資。

本輪融資金額2億，由國投創業領投，水木春錦資本、領航新界跟投，主要用於存內計算芯片的量產和新產品开發。

除了知存科技，如海飛科、創芯慧聯、昆侖芯、中昊芯英、時識科技等AI芯片公司，也分別在今年上半年獲得了中信集團、國中資本、深圳智信創富、中關村科學城等機構的大額投資。

政府基金對AI芯片、AI算力加重投入，幾乎與市場需求的變化直接相關。

根據一份來自商湯科技的紀要顯示：

國內能達到ChatGPT算力要求的企業只有6家，分別是商湯、百度、騰訊、字節、阿裏和幻方。

這意味着，隨着大模型技術繼續迭代，中美科技競爭進一步升級，國內市場對AI芯片、AI算力等基礎設施的需求，只會愈演愈烈。

而面對未來千億美金規模的國產替代算力市場，一位美元基金投資人卻直言自己很難出手。

他告訴我們：“一方面固然受宏觀市場環境的影響。而另一方面，AI算力的國產替代雖然需求確定，但研發成本高昂，且回報周期很長，因此更多可能還是政府基金的市場。”

03

“在這么熱的大模型賽道，美元基金要是能投的比人民幣基金多，那才奇怪了。”

一位一級市場分析師對我們表示：

“你沒看到國內美元基金都在降薪裁員嗎？”

誠如這位分析師所言，美元基金降薪裁員，已經不是一件新鮮事。

自2019年伊始，創投圈內基本都有感知，國內美元基金行情江河日下。

要么轉型做雙幣種，要么退出投後項目撤出中國市場。

而自2023年开始，即便是一些頭部美元基金的MD也難逃被優化的命運。

留下的投資人，不但工資被大幅下調，甚至出差經費也被大幅削減。

“缺人＋缺錢”的美元基金，在投資名額一票難求的大模型賽道，自然容易落入下風。

而從更長期角度，美元基金在一級市場的強勢地位被人民幣取代，似乎已成定局。

“曾經以美元基金爲主導，人民幣基金跟投的投資時代，真的過去了。”

一位人民幣基金合夥人如此說，“他們（美元基金）所熟悉的投資方法論，在大模型領域也並不適用。”

在門戶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時代，美元基金是一級市場的絕對主導。

他們的打法簡單粗暴，就是人海战術。

大多數新人分析師的KPI，就是去搜羅足夠多的優質項目BP，廣撒網、多投資。

這一套打法在流量爲王的投資時代幾乎無往不利。

紅杉投中美團，高瓴投中京東，SIG投中字節跳動，五源投中小米，高榕投中拼多多。

靠的都是項目踩對賽道，然後機構“堆人、堆錢、堆資源”，公司實現井噴式發展。

但在大模型領域，據一位美元基金投資人透露：

業內普遍認爲，現在投底層大模型要5000萬起步，投AI應用端一般在千萬到數千萬之間。

“更高的投資金額阻斷了廣撒網的可能性，而且現在大模型創企的要價普遍虛高。”

因此，盡管機構已經明確AI將是近期投資的主线，也專門劃出了數千萬美金的資金，但在募資困難的大背景下，他還是不愿意“將大額資金投給平庸的項目”。

誠然，國內美元基金退潮是多重因素交織造成的結果，也不僅局限於大模型領域。

在交流的最後，上述美元基金投資人並沒有抱怨投資時代的變遷，也沒有宣揚自己對投資底线的堅持，面對國內美元基金進退維谷的處境，他只引用了一句馬歇爾·伯曼的話：

“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All that is solid melts into air）。”

公衆對美元基金和人民幣基金的刻板認知，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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