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丨21新健康(Healthnews21)原創作品
作者/武瑛港
編輯/徐 旭
圖 片/圖 蟲
編者按
醫美行業快速發展,整形外科醫生數量供不應求,但十年只夠培養“合格”的整形外科醫生,要達到“優秀”標准,恐需20年甚至更久。然而成爲整形外科醫生並沒有捷徑,無法速成……面對書本中一個個看似簡單的醫學原則,背後都需要無數實踐才能真正掌握靈魂。
爲盡可能真實地展示整形外科醫生的成長之路,讓求美者看到優秀醫生的來之不易,謹慎選擇醫美機構和醫生,21世紀經濟報道特對中國醫學科學院整形外科醫院主任醫師、中華醫學會整形外科學分會前任主委欒傑教授進行人物專訪,以第一人稱視角展开敘述。
大學我就不喜歡學醫,10個志愿,學醫是最後一個,家母所填。爲何前9個志愿都石沉大海,招生老師說,我是被他精心挑選進醫學院的學生之一。
我想當工程師,做建築、做通訊、做機械。1980年,我卻踏進青島醫學院,陰差陽錯,走上學醫之路。
本科五年,前三年沉溺體育運動,直到學診斷、接觸病人,才發現當醫生有價值,能爲人解除痛苦。用兩年把成績補回來,畢業留校只有30余人,我是其中之一。
進入普外科,學習“拆房子”,切乳腺、切胃、切甲狀腺,也接觸了燒傷整形外科,仍提不起興趣。
改變我職業走向的,可能是那位圖書管理員。學校收到一批國外捐贈的純英文醫學原著,圖書管理員我倆聊得來,“你看有沒有喜歡的,先借走。”
一本再造專著跳進視野,盯着書中插圖,我深感震驚,天天切,從未想過還能造,而且做得這么好,實在神奇。我立馬借回去,越看越感興趣。
再造要求醫生極富創造力。人體是畫布,醫生是畫家,醫生既不能違背嚴苛的醫學原則,還要在邊界內發揮想象力,創造與衆不同的設計和思路,解決每個特殊問題,這是巨大的挑战,也是魅力所在。
我喜歡挑战、喜歡創造、喜歡探索,思他人所未思,知他人所不知,認知層面的突破是頂級的快樂。
中學做幾何題,我突然發現等腰三角形的底邊平分线,既是角平分线也是垂线,激動萬分,驚呼發現了新定理。
我也被工程師吸引,幻想設計獨一無二的房子,但怎么也想不到,最後殊途同歸,“蓋”的是乳“房”。
其實大學畢業,我仍認爲整形外科只是“皮毛”之事,面對無關重要的器官,修復無關重要的功能,磨磨蹭蹭、慢慢悠悠。沒有特殊技術、沒有難度,只需要練習和時間,誰上都行。
但看到這本書,我想學整形外科。當時從未考慮“錢”途如何、是否火熱,只是因爲能創造、能拓展,只是因爲挑战的魅力吸引着我。回首往昔,博士研究生選擇攻讀整形外科是無比正確的選擇。
於是,我從建築工程師、通訊工程師變成了醫學“工程師”。
用10年去領悟本科五年,碩博八年,1993年,我終於成爲主治醫師走上手術台,可突然不會手術了。
我才知道,書本上一條條醫學原則,還沒有真正領悟。就像從駕校畢業,油門剎車都已熟練,但一上路,問題百出。
在人體上做畫,受到很多限制,整形外科醫生縱使再有想像力,也不能像藝術家一樣隨心所欲。而在極其嚴苛的各種限制條件下,像雕塑家一般去打磨、去雕刻,到達惟妙惟肖、接近完美無瑕的境界,需要對醫學技術和原則有精深的理解和把握,需要很高的造詣,不然寸步難行,處處障礙。
技術看似浮於表面,然而只是冰山一角。
整形外科的關鍵是組織移植,但這塊組織怎么活,有1萬種活法。
保證血運(血液循環)是讓組織成活且疤痕最少的祕訣,但具體到每個病例,千變萬化,非表面所能看到,甚至所有傳統外科書籍中都找不到對應方法。
張力是形成瘢痕的敵人,哪種切口張力最小?書本中可能只有一條“郎格氏线”,但實際涉及切口的設計、附加切口的形成、最終輪廓的考慮、疤痕的位置考慮……
再如書本中都是正常人體的解剖結構,但患者的位置會因重力、體積、體位、姿態、活動等因素而變化,所謂的“正常”和“對稱”,在現實中幾乎看不到,在書本中也無從體現。
書本中有的是醫學基本原則,但是無法具體展开,也不能具體展开,否則就只適用於單一情況。
喫透原則,要從理論到實踐再到理論,循環上升。
每場手術前,都要在大腦中像電影一樣反復預演,思考在醫學原則框架內能做出哪些改變,設計出最優方案以及備選方案。就像下一盤棋,有總战略,有一貫的風格,但也因時生變、因勢生變,高手走這一步,是因爲看到了後面更多步。
還要學會像整形外科醫生一樣思考。其他外科醫生眼中看到的是疾病,整形外科醫生看到的除了疾病,更多是形態問題,以及採用何種技術,來重塑組織結構,改善形態和功能。所以思考角度和方式不同,這種思維方式極爲獨特,外科學教科書上是找不到的。
整形外科老專家們留下一句名言:“我們從來不教青年醫生如何做手術,我們要教他們如何像整形外科醫生一樣思考。”
這比掌握技術更難。1993年成爲主治醫師,5年後,我才差不多學會像整形外科醫生一樣思考,但要真正掌握整形外科的思維方式,還需要第二個5年。
爲何這么久?因爲要通過不同場景、不同部位、不同術式的大量積累,醫師生涯的前5年非常重要。
剛做主治醫師時,我不知道未來如何,沒有奮鬥目標,沒有遠大理想,只是想成爲合格的整形外科醫生,僅僅是爲了讓自己變得更“強壯”,就“飢不擇食”,不論什么領域、什么部位,都去學都去試,接觸各種各樣的患者,脣齶裂、燒傷、植皮……積累數量,擴大覆蓋面,先讓自己豐富起來、強大起來。
出乎意料,這5年對我的未來如此重要——8年後聚焦到領域,如果沒有廣泛而扎實的基礎,遇到復雜的問題我將束手無策。
如果一开始我只做整形手術,那么對整形外科的領會將極其有限。人體每個部位都有局限,只有全面積累經驗,從頭到腳廣泛涉獵,才能知曉共通之處,才能學會像整形外科醫生一樣思考。
什么是像整形外科醫生一樣思考?就像真正的賽車高手,關鍵不在於掛擋離合和剎車,而是路況判斷、路线選擇、切入時機,這些不在表面。
再具體一點,我很難講出來,講出來你也無法理解,我用10年時間才醒悟,原來這是整形外科,應該這樣考慮問題。你若想領會,也需要10年。
就像悟禪和悟道,有時很難用白紙黑字明確表達,表達出來就是一個原則一句話,但是把原則給你,你卻不會用。而這些原則正是整形外科的精華,需要不斷實踐,才能觸及靈魂,真正變爲己有。
一條無盡之路理解醫學原則還不夠,學會整形外科的思維體系也不夠,因爲對原則的理解無窮無盡,整形外科之路也無窮無盡。
整形外科醫生要用一生,永不停歇地豐富原則的內涵,比如血運最大化,有各種路徑實現,但手術中衆多因素交織,不同術式會帶來不同變化,每個變化又會帶來新的變化。
我越來越感悟到手術並非機械且生硬,而是無比靈活,其本質也不全在技術,而往往是社會問題——醫生從醫學角度給出了最佳方案,但是對方經濟條件不佳、不愿接受疤痕、家人不同意……最終起決定作用的不是手術本身,而是衆多社會性制約因素。
往往也是哲學問題——每個術式帶來益處的同時也帶來弊端,當醫生掌握的技術足夠多,對原則運用得爐火純青,術式會出現千變萬化,這時需要權衡各種因素以得到最理性的答案。
但手術中制約因素繁多,哪個因素應賦予多大的權重,這已不是單純的醫學問題,也不是費用問題,而是如何對患者最有利。
就像擺在癌症患者前的數個治療方案,該如何選擇?這關乎生活質量、關乎人生的意義,難道不是一個哲學問題嗎?醫生要考慮如何以最小的代價,使患者得到最大的獲益。
爲實現方案,還要掌握足夠多的方法,且足夠熟練。如果醫生技術單一,那診療將十分簡單,不論是否合適,都是同一種術式。不再有糾結和困擾,也無法考慮患者獲益。
但我們的苦惱之處是醫療手段太有限,人類對自身的認知非常膚淺,只是觸及生命的“皮毛”,還有太多疾病無法治療、太多問題無法解決,醫生也並沒有妙手神功。
整形外科的現有術式,面對很多問題仍然束手無策,好在整形外科有充足的創新土壤,可以在原則基礎上千變萬化,一旦喫透原則、掌握精髓,就可以完成從未做過的手術,甚至可以設計新的手術。
這時我才發現,一名醫生哪怕能推動人類對生命的認知前進一點點,都非常了不起。所以醫生注定要學習一輩子,不斷創新、不斷前進、不斷突破認知局限。
這是醫生的職責,而非“總是安慰,偶爾治愈”,雖然無奈,但若總是安慰,醫學還如何進步?
真正的快樂2003年,成爲中心主任,我开始一步步走向創新,前期廣泛涉獵,此時專業聚焦,針對一個部位不斷精進。
當時一天只睡五六個小時,手術、研究、創新,拼命去做,全身心投入,用5年時間,我們的整形中心已在多個領域處於國內領先。回想過去,20年前的手術基本都被改進,現在我們中心的術式,一半以上此前從未开展。
我們要有信念,不斷掌握最新知識,滿足患者需求,讓他們獲得最大益處。
想作出創新,一個整形外科醫生需要理論基礎、實踐經驗、技術能力等都達標,但我們不能要求所有醫生都具備創新能力,這不現實。
創新無法被訓練,更多是由思維決定,由觀念驅動,只有想到才可能做到,只有思考才能發現問題,否則即使創新機會擺在面前,也只能熟視無睹。
創新其實是一種快樂。我喜歡整形外科,喜歡在手術中創新,但手術本身並不快樂,我沒有手術癮,不喜歡重復性的手術,也從未統計做過多少場手術,並不會因爲做得多、做得久就快樂,而是更看重做了哪些不一樣的手術。
如果在手術中實現了某個挑战,解決了國內外沒有解決的問題,這種成就感會讓我覺得再累也值,能全神貫注沉浸在手術中,忘了喫飯、忘了上廁所,整個世界一片安靜,連時間都感受不到。
如果能通過技術創新、探索未知,推進人類對生命的認知,將會獲得更大的快樂,看到全世界99.9%的人都未曾目睹的風景,這難道不是一種莫大的欣喜?如果我的所發現所發明,能夠被廣泛接受、推廣並應用,造福人類,哪怕只是一小步,目的也就達到了。
今年我已60歲,不同年齡做不同的事,現在我給自己的任務是,在思維層面更進一步地探索哲學性、方向性問題。
這時回顧此前的研究,會有不同的視角,比如某個手術很成功、很漂亮,但值得嗎?從技術角度考慮很成功,但是有必要讓患者付出這么大的代價嗎?換一個更小代價的方式,是否也能達到同樣效果?
包括在基礎研究中的一些發現,當我們能夠站在自然法則的角度去看問題,就會發現很多研究是在做無用功。
所以這時我需要考慮的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方向問題,要越來越觸及最底層的法則和真相,去完善方向性、邏輯性導向,才能讓我們的研究避免不必要的彎路,避免人類付出不必要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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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從青銅到王者:一位頂級整形外科醫生的成長進階心路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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