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幾十年,爲何管不住醫生的“筆”?歷史最高規格醫藥全域反腐开啓!
1年前

與2006年、2013年的醫藥反腐、合規調查相比,這次來的更系統、更猛烈。

“你認爲公司的核心競爭力是什么?”

“公司的財稅系統。”

這則在醫藥領域流傳已久的“經典對談”,隨着2023年醫藥領域全鏈條合規、反腐的集中整治,也許會成爲一個經典“冷笑話”。

密匝匝的反腐大網

在衛健委等9部委聯合召开視頻會議,部署开展爲期1年的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的幾天裏,所有涉及於此的各個業務鏈條上的醫藥界人士們,都緊張了起來。

鋪天蓋地討論的終極話題是,這次醫藥領域的反腐,會“挖”到多深?

從已經披露出的情況來看,超出以往任何一次。

整治工作頂層推進上,從衛健委、醫保局,乃至更高層次的相關法律修正上,爲此次反腐行動定下了高高的調子,也織就了密匝匝的大網。

5月10日,衛健委等例行發布當年的“糾正醫藥購銷領域和醫療服務不正之風工作要點”,不同之處是“糾風”成員單位從9個增加至14個。

7月15日,醫保局等發布《2023年醫療保障基金飛行檢查工作的通知》,選定醫學影像檢查、臨牀檢驗、康復三個領域作爲檢查重點。檢查範圍爲 2021年1月1日-2022 年12月31日期間醫保基金使用和管理情況。

7月21日,全國醫藥領域腐敗問題集中整治工作視頻會議召开,強調以“零容忍”態度堅決懲處腐敗;針對醫藥領域生產、供應、銷售、使用、報銷等重點環節和“關鍵少數”;深入开展醫藥行業全領域、全鏈條、全覆蓋的系統治理。

7月25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消息,刑法修正案(十二)草案已提請十四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四次會議審議。草案共修改補充刑法7條,其中包括“在組織人事、執紀執法司法、生態環保、財政金融、安全生產、食品藥品、幫扶救災、養老社保、教育醫療等領域行賄”的情形,從重處罰。

7月27日,市場監管總局在陝西召开“經營者集中反壟斷審查試點委托工作座談會”。

這幾天,已經連續有3位醫衛界人士或主動投案或接受審查,有職位高的“關鍵少數”,也有職位低的。

7月21日,江西省宜春市袁州區南廟鎮中心衛生院院長易偉峰涉嫌嚴重違紀違法,主動投案。與他同一天事發的是江西省宜春市袁州區衛健委疾控股股長陳建紅,其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袁州區紀委紀律審查。

4天後,山東省紀委監委網站通報,山東省立第三醫院原黨委書記呂湧濤涉嫌嚴重違紀違法,主動投案,目前正接受山東省紀委監委駐省衛生健康委紀檢監察組紀律審查。這所醫院已經有73年歷史,是濟南解放後新建的第一所醫院。

所有環節都動了起來。

有明令通知的,比如廣西壯族自治區人民醫院近期發布了《深入开展不合理取酬專項清退工作實施方案》,要求全院醫務人員主動清退過去5年所收受的不合理報酬,重點針對收受醫療器械、藥品、試劑企業等以各種名義、形式給予的錢物等。

有私下知會的,比如有醫院已經通知,禁止醫生參加藥企舉辦的會議;一位醫藥代表向E藥經理人透露數家藥企已經暫停院內拜訪,改爲院外拜訪甚至家訪、线上拜訪。他透露,某沿海省份的大三甲醫院甚至發出謝絕醫藥代表的警示,稱院方已鎖定部分藥代與相關醫師,再犯將暫停醫師處方權和職業資格。

不過行業人士李振覺得這次“躲”好像不好使了。如此判斷基於四方面因素:

首先是,全國從上到下,各行各業正在進行的反腐行動。“這是國家大力堅決整治的地方,醫藥只是其中一部分”。

其次是,醫藥產業的政策生態與之前已經發生質的變化。“三醫聯動,喊了很多年,現在真的到了動真格的時候。醫保部門對大三甲做基金合規檢查,還罰沒巨額所得,這是此前幾乎沒有的”。現在全鏈條的監管格局基本可以概括爲市場監督局查壟斷、醫保局查藥價和臨牀用藥合規、衛健委查醫療機構回扣、中紀委查腐敗打老虎拍蒼蠅。

第三是,這次集中整治,文字描述上看,是針對醫藥生產、供應、銷售、使用、報銷等重點環節和“關鍵少數”,且提及了“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這意味着,若“不敢腐”目標達成,“醫生不拿了,企業自然都不送了。”

第四是,工業企業業務重點正在發生變化。在仿制藥爲主的時代,多小散亂,客情關系是營銷的核心競爭力。而在創新藥的時代,臨牀價值才是根本。“不可能完全沒有,但是相對會少。有創新藥企的新藥推廣確實還在走客情的路子,不過我相信改變會發生。”

綜合以上分析,李振認爲,這一次對醫藥領域全鏈條的集中整治,與此前的幾次力度更大、行動更系統,“如果說之前幾次對醫藥領域的反腐像‘遊擊战’,那么這次帶着‘殲滅战’的氣勢。”

管住醫生的筆

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有交易的發生就有灰色。

浩浩湯湯的反腐高壓下,被審查、逮捕、开除公職的院長、主任早已過千,有數據統計說,接近3000名。見諸於媒體端的各類報道裏灰色地帶在哪裏、利益鏈體如何構建已經被廣而告之。

一直以來,藥械購銷使用環節是重災區,“回扣式”藥品銷售已經是公开的祕密。都知道有些藥品經銷商會定期根據醫生的處方情況,給醫生、科室負責人、相關領導送“好處”,但由於相對隱祕,很難辨認。

其實,除了藥品,醫療器械、醫療設備、電子信息系統,乃至工程招標等入院、使用環節上,都有相關腐敗案例發生。醫藥領域反腐,利益鏈條長,往往是“查出蘿卜帶出泥”。

2023年5月,中紀委網站曾經披露一起令人咋舌的腐敗案例。一台直线加速器,被醫械經銷商以超出市場價近2000萬元的價格賣給普洱市人民醫院,其中1600萬元被醫械經銷商以“借錢”的方式行賄給了普洱市人民醫院原院長。

事實上,早在2013年,國家衛計委針對醫療衛生方面的突出不合規問題就提出了《加強醫療衛生行風建設“九不准”》,基本上囊括了醫療衛生方面所有不合規的地方,比如:不准將醫療衛生人員個人收入與藥品和醫學檢查收入掛鉤;不准違規接受社會捐贈資助;不准參與推銷活動和違規發布醫療廣告;不准爲商業目的統方;不准違規私自採購使用醫藥產品;不准收受回扣;不准收受患者“紅包”等。

隨後幾乎每年,衛健系統都會發布當年的糾風工作重點。可以說反腐一直在路上,但爲什么10年已過,醫生手裏的“筆”仍然沒管住呢?

原因非常復雜,這一切背後與醫藥產業屬性相關,與中國醫藥產業發展現狀相關,與醫療機構公立爲主相關,與醫生薪資結構不合理相關,與財政對醫院的補貼不到位相關,與醫保支付方式改革相關,當然,也與良心的泯滅、道德的淪喪相關。

這些因素裏哪個是“標”哪個是“本”?“很難分清楚,但從官方表述中,是可以看到跡象,也就是整治的重點在哪裏。”一位行業人士分析。

2022年,中央紀委國家監委網站的一篇名爲《藥品“回扣式”銷售、套取醫保資金……嚴查靠醫喫醫套路》給出了部分解釋,文章認爲:從業務部門到綜合部門,醫藥購銷領域的腐敗利益鏈條較長,往往“查處一個帶出一串”。究其原因,很重要的一點是“關鍵少數”沒有管好自己,把醫院管理權異化爲謀取私利的工具,成爲醫藥企業的“主攻對象”。

“關鍵少數”也是這次爲其一年整治工作的重點。所謂“關鍵少數”,一般是指事物的最關鍵、最精華部分,在發展過程中力量最大、作用最大,是推動發展的關鍵因素,是引領發展的最大優勢。

抓好“關鍵少數”,才能抓住根本。

在醫藥衛生領域,誰是關鍵少數?臨牀醫生、藥劑科、醫院院長等在藥械採購、使用、報銷環節具備影響力和話語權的人,都在列。

據整治工作視頻會透露的信息,這次針對“關鍵少數”的預期效果是 “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

對此,一位業內人士表示,“不想”很難做到,這關系到人性;不能腐也比較難,誘惑太大;不敢腐,若是監管手段強硬,大概率可以行。

值得一提的是,在7月24日衛健委發布的今年下半年醫改重點工作通知裏,將“嚴禁向科室和醫務人員下達創收指標,醫務人員薪酬不得與藥品、衛生材料、檢查、化驗等業務收入掛鉤。”寫進了公立醫院薪酬制度改革中。

看緊藥企的錢

藥械供應商是醫藥領域反腐中的另外一面。

在歷次合規風暴中,醫藥代表通常是波及最多的人群,作爲龐大醫藥產業的“底座”,他們人數衆多,當然也魚龍混雜。“有的是真做學術推廣,兢兢業業开科室會,有的就是統方、兌費用,當醫生的‘小跟班’。”後面一類,事實上,在醫藥代表管理規定出來後,已經不能再稱爲是醫藥代表。

一位跨國藥企的醫藥代表對E藥經理人表示,他所在的公司合規非常嚴格,禁止給醫生支付任何有償費用,所以他只能下苦工,“爲了讓一家醫院的科室主任用我家的藥,我連續一年每天接主任上下班。”

從底層邏輯上看,醫藥代表更多是“背鍋俠”或者“批判的靶子”,映射在醫藥代表身上的非議,其實是“以藥養醫”產業生態的副產品。所以醫藥領域的商業防腐,需要跟醫改的進程相匹配推進。

認識到這些並從醫改的目標任務出發,破除以藥養醫弊政,要到2009年新醫改之後。

回溯過去近20年醫藥產業發展,曾發生過兩次席卷全行業的醫藥領域反腐。

一次是2006年。年初,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聯合發出《關於开展治理商業賄賂專項工作的意見》的通知。隨後,衛生部發布《开展治理醫藥購銷領域商業賄賂專項工作實施意見》,將醫療機構領導及有關工作人員,在藥品、醫用設備、醫用耗材等採購活動中,收受生產、經營企業及其經銷人員以各種名義給予的財物或回扣的行爲等五個方面被確定爲專項整治的重點。

據經歷過此次反腐調查的醫藥人回憶,當時業內相關人士幾乎人人自危,有人直言“所有人的神經都被提起來了”。諸多媒體評論“醫藥行業正站在一個新的市場拐點上”。時任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直呼“衛生部門要設立患者投訴電話,凡是收紅包、拿回扣的醫生都將被取消行醫資格”。

這一工作很快便初見成效。2006年,“西安市兒童醫院醫生收回扣,現場被抓”事件便轟動一時。隨着事件發酵,除了涉事醫生受到處罰外,涉事醫院也終止與此事有關醫藥企業的業務關系,停止藥品購銷,凍結貨款。

之後,幾乎每一年都有關於禁止和打擊商業賄賂的文件出台,希望規範醫藥企業的經營行爲。但成集結之勢,再次席卷整個行業的合規運動是2009年新醫改確立後的2013年。

2013年一樁樁跨國藥企行賄事件被曝出,直接掀起了針對企業合規性的反腐調查,合規風暴再次到來。據長期關注醫療領域反腐的業內人士回憶稱,那幾乎是2006年後,政府對醫藥行業整頓最嚴厲的一年。

與2006年不一樣的是,在合規建設成爲了行業大勢所趨的語境下,整頓從產業鏈條的醫藥購銷端前移,直接劍指藥品供應商內部的營銷合規,逼迫藥企开始全方位合規建設。

“外部環境讓企業必須开始重視經營上的合規問題”,這是當時的產業共識。也就是從那時候开始,本土制藥企業才真正开始正視內部的營銷合規問題。“這次事件後,醫藥反腐這件事沒斷,但並未掀起太大的波瀾。”上述業內人士觀察到,疾控系統在2015年前後假疫苗事件時,有過一次集中反腐,除此之外醫藥領域近些年來沒有大規模的集中整治。

今年的這次集中整治,非常明確是开展醫藥行業全領域、全鏈條、全覆蓋的系統治理,針對醫藥領域從生產、供應、銷售、使用、報銷等重點環節。合規已經不止在購銷環節已是共識。“醫保、醫藥、醫療、財稅形成了合力,即要管住醫生的診療行爲,也要控制好藥企的合規建設。”

2021年4月,醫保局聯合財政部开展的針對77家醫藥公司开展的財稅核查,終於以對19家醫藥企業作出行政處罰的結果告一段落。

一顆懸着的雷終於緩緩拆掉,要知道2019年該行動啓動時,一度讓醫藥股短時間蒸發近千億,幾乎每家公司如臨大敵,業內人士直呼:一場腥風血雨要來了!

事後,有相關人士評價,“高高地舉起,輕輕地落下”,讓這個行業留住了面子和裏子。

但不要忘了,財政部監督評價局對此次“結案”的總結:“經過檢查,摸清了藥價虛高的成因,震懾了醫藥企業帶金銷售、哄擡物價的違法行爲,保障了藥品集中帶量採購等重大改革的順利推進。”

雖然過去針對藥企“帶金銷售”頑疾的政策,大多從財稅層面切入,查清藥企“錢”的流向。77家藥企財稅核查是,兩票制也是。但隨後的產業生態演變,這種方式並不能杜絕“帶金銷售”出現,反而讓不合規更隱蔽。

但隨着持續深化的醫療衛生體制改革相關。零差率、兩票制、醫藥代表備案制、國家集採、醫保支付方式改革、醫療服務價格調整等,這些政策有的直接“卡”斷滋生腐敗的利益鏈條,有的側面疏導醫生群體獲得“陽光收入”。

在這些政策的共同作用下,留給藥企不合規的空間變得越來越窄。

不過,這次是否立竿見影,消除頑疾,仍存在不確定性。“就像‘貓鼠遊戲’,堵住一個口子,就從另外一個地方冒出來,說到底還是醫藥反腐太復雜了”,李振所在的公司就是幫着制藥企業做合規建設,他觀察到,絕對多數藥企、醫療機構都是“嘴”上合規,“账”上合規,行動起來不合規。“就像兩票制後,洗票的沒有了,但藥企需要‘洗’出來公關的費用不會就此減少,總得想辦法”。

他口中的辦法就是流通環節堵上了,就從生產環節、採購環節下手。2022廣藥集團採取用虛高價格採購原料藥的方式套現被罰,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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