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裏大變革,有人迷茫,有人不安,有人或將暴富
1年前

5月23日,一條“阿裏雲裁員”的消息在坊間流傳。

隨即,阿裏雲回應了此事,他們每年都會進行組織崗位和人員優化,此次調整時間爲5月,是在4月底發放年終獎後啓動的,整體優化比例約7%,補償標准爲N+1+1。

這不難令人與阿裏“1拆6計劃”聯想在一起。

今年3月底,阿裏巴巴CEO張勇公布了一份“瘋狂”的上市計劃:阿裏全面分拆,實行控股公司管理。張勇更是在全員信中直言:“果斷地讓他們單獨面對資本市場,成熟一個,上市一個。”

5月18日晚,阿裏公布了分拆的更多細節:分拆後的六大業務集團各自成立董事會,阿裏雲所屬的雲智能集團將分拆獨立上市,預計分拆在12個月內完成。菜鳥、盒馬分別啓動上市計劃,國際數字商業集團則开始外部融資。

一場備受關注的“上市盛宴”即將到來。

不過,並非所有的人都會爲此感到“興奮”,相反,不少員工表達出了“惶恐”的情緒。根據作者對阿裏多條業務數十名員工的採訪,他們的“惶恐”來自對未來的不安。

馬雲退休後幾年裏,阿裏組織架構調整從未停止,根據作者不完全統計,調整約有10次,其中不乏如1拆6、天貓淘寶拆分等涉及根基的超大動作。這些調整往往標注着“最大”“罕見”“首次”等字樣,此次調整也被稱爲“24年來最重要的一次組織變革”。

這意味着,員工們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在調整中沉浮一次。

此外,阿裏早已加入了“裁員”大隊中。財報顯示,最近一年,阿裏員工減少了近兩萬人,僅在今年第一季度,就減少了4524人。

那么,將一艘超級巨艦拆成一個由大小船只組成的船隊,會成爲這家超級商業體解決問題的終極答案嗎?

雲智能疾行,菜鳥、盒馬好事將近

“太累了,最近這十幾天,是來到這裏最累的一段時間。”丁凰向作者感嘆,一股少有的疲態從她的語氣中流露,“老逍(指‘張勇’)帶了很多集團的人下來,幾乎每天都要在這邊开會。”

丁凰所在的部門正是此次裁員的阿裏雲,她在這裏工作了5年。此前,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在阿裏所有業務中,雲智能會排名榜首。原因倒不難理解,在此次組織架構調整中,雲智能由張勇親自掛帥,在未來上市潮中,雲智能也走在了前列。

去年底,張勇親自下場,兼任雲智能集團總裁,原負責人張建峰則繼續擔任達摩院院長。當時,阿裏雲發生了備受關注的香港宕機事件,這一度令張勇極其氣憤。

不過,據丁凰回憶,剛接手時,張勇對雲業務似乎並未表現出特別的熱心,直到今年1拆6以後,丁凰才忽然感覺忙了起來。

張勇的“1號工程”從本地生活變成了大模型,1拆6後,他首次公开露面就是在阿裏雲峰會上。在峰會上,張勇公布了阿裏人工智能大語言模型“通義千問”,並稱未來阿裏所有產品都將接入“通義千問”進行全面改造。

此外,釘釘也是雲智能旗下的一大備受期待的業務。目前,釘釘月活穩居行業第一,企業組織超過2300萬,用戶數量達到6億,付費DAU超過1500萬。

不過,此時的雲業務已經不復當年之勇,市場佔比、營收增速都在下滑,疾速奔跑的大模型、智能雲也需要持續、巨額投入。

這家阿裏“上市盛宴”的排頭兵要想在12個月內完成分拆上市,或許並非易事,調整、裁員、內卷也就在所難免。

相對來說,菜鳥、盒馬的上市之路或許要更爲順暢一些。

最新財報中,本季度菜鳥物流營收同比增長18%,增速在六大業務中排名第二,僅次於國際分部,遠高於有密切業務關系的國內電商業務;2023財年,菜鳥淨利潤爲-3.91億元,但對比上一財年的-14.65億元已大幅縮窄。

同時,菜鳥也早就做好了上市准備。

姚瑗在菜鳥成立初期就加入這家公司,最早時,她既有阿裏期權也有菜鳥期權,但很快,菜鳥就只發自己的期權了。甚至剛剛分拆不久就有消息稱,中金、花旗等多家機構做好了菜鳥上市准備,時間點甚至有可能“就在今年”。

筆者接觸到的所有阿裏子公司員工中,菜鳥員工相對淡定且略帶興奮。

“菜鳥比較獨立,和阿裏巴巴內部商業體系盡量不產生綁定關系,所以,在各個業務线中從集團下來的人最少,裁員壓力也最小。”一位入職菜鳥不久的員工向筆者表示。

同樣淡定且略帶興奮的還有盒馬,盒馬在成立之初,就給員工發放屬於自己的股權,從2021年开始,盒馬就已經自負盈虧。在此次財報中,阿裏集團董事會宣布批准啓動盒馬上市流程,預計將在未來6到12個月內完成。

盒馬或許將成爲阿裏啓動1拆6後首個獨立上市的子公司。

2023年,盒馬也延續了快速增長的勢頭。1月,創始人兼CEO侯毅就曾以全員信的形式稱盒馬鮮生已經實現盈利;5月9日,盒馬與頭部的央廚、農企、高校等成立預制菜聯盟;幾天後,盒馬又宣布將在全球設立8個採購中心。

不過,外界所忽視的是,阿裏並沒有豐富的上市經驗,阿裏旗下雖不乏上市公司,但大多是在上市後並購而來,如高鑫零售、阿裏健康、阿裏影業等。

有的不缺出路,有的不談未來

“如果一拆六發生在2021年8月前,張勇或許會選擇本地生活而不是雲智能集團。”阿裏巴巴前員工楊高明如此表示,離職後,他一直在觀察自己的老東家。

那段時間,正是本地生活業務在阿裏巴巴的高光時刻。有內部消息顯示,當時,張勇每周至少分配一天時間給這些業務。一位阿裏某子業務的中層曾對筆者表示,很多被認爲張勇派系的高管、實力派中層都被派去支援本地生活業務。

但2021年8月的“阿裏女員工疑似被性侵”事件,讓本地生活的權力格局發生了變化,俞永福全面接手了本地生活。

近兩年來,俞永福治下的本地生活成了阿裏巴巴爲數不多仍保持高速增長的子業務之一。財報顯示,2023年第一季度,阿裏本地生活服務訂單同比增長超20%,營收125.49億元同比增長17%。

不過,虧損依然是本地生活最大的問題。最新一季度,本地生活的虧損同比有所收窄,但依然高達41.5億元。

國際數字商業集團與本地生活的情況相似,營收快速增長,但也有不少虧損。2023財年,該集團實現營收185.4億元,同比增長29.3%,是增速最快的業務线。

該業務由85後蔣凡執掌,他曾被視爲阿裏“太子”,曾負責最重要的業務线淘寶、天貓。

但是,2020年4月,蔣凡與網紅張大奕的緋聞讓他的工作受到重大影響。2021年底,戴珊接了蔣凡的班,主管淘寶、天貓,後者則遠赴東南亞,負責東南亞電商平台Lazada、全球速賣通、國際貿易等海外業務。

當時有媒體稱,這個動作是將蔣凡發配邊疆,但在蔣凡接手海外業務的一年裏,阿裏爲其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源,這是其他人很難享受到的“待遇”。

根據作者不完全統計,蔣凡接手後,Lazada從阿裏獲得了約20億美元的支持,而在此之前,這家東南亞電商平台幾乎未獲得過阿裏一分錢的投入,即便在一段時間,它的負責人是有着“螞蟻之母”稱號的彭蕾。

重金支援下,蔣凡盡顯當年“阿裏流量王”本色,該集團被定義爲驅動阿裏穩健增長的新引擎之一。

不過,對於蔣凡來說,競爭正在變得更加殘酷,蔣凡重點布局的是東南亞市場,這裏的王者是Shopee以及TikTok,Lazada依然處於守勢。

楊高明向作者介紹,由於多年來缺乏足夠的人力財力資源,Lazada已經被Shopee壓在身下,蔣凡到任後,一直在頻繁調動管理人員,對業務進行梳理整頓,但並未採取太多的進攻手段。

即便本地生活、國際數字商業集團都面臨挑战,但這兩大業務仍有未來,其員工也不乏出路。

“不少同事都收到過獵頭或者競對的邀請,有歐洲相關經驗爲佳,待遇至少會翻倍。”鄭可嘉對筆者表示,她是國際數字商業集團在泰國的一线運營人員。

相對來說,大文娛集團在分拆後首先要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活下去。

作爲阿裏巴巴曾經最重要的雙H战略之一,大文娛集團近年來獲得資金以及流量支持不算少,但在所有子業務中,表現卻最差。

優酷的日活此前位列行業第一,如今僅相當於行業老大愛奇藝的三分之一;旗下天天動聽、蝦米音樂關停,重金投資網易雲音樂也未能產生有效互動;遊戲行業或許是一個重要的成長方向,但除了集整個集團之力的三國志战略版有些水花外,幾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在過去幾年裏,僅總裁大文娛集團就換了三個,從俞永福到楊偉東再到現在的樊路遠。

“沒有錢,就买不到版權;沒有版權,就沒有錢。對於文娛行業來說,這是一個死循環。”一位大文娛的員工如此感嘆,筆者接觸到的兩位大文娛員工都不愿意多談未來。

淘天“財富自由”

“在晴天時修屋頂,在順境中做規劃。”這是馬雲仍執掌阿裏時張勇留下的名言。

財報數字顯示,阿裏似乎過得不錯。他們在2023財年(2022年4月1日至2023年3月30日,下同)淨利潤達到725.1億元,同比增長17%,四季度淨利潤235.2億元,同比增長245%。過去一年,阿裏還創造了1717億自由現金流,比2022財年幾乎翻倍。

此外,阿裏账上還有2295億現金及現金等價物,短期投資和其他投資3097億元,總計同比增長近千億。

不難看出,對於阿裏來說,目前天空依然晴朗,但這美妙陽光是否能輻射到分拆出的其他業務?

阿裏早已過了“淘寶喫飽,全家不餓”的時代,2014年赴美上市前夜,阿裏對未來的規劃僅有三個方向且全部圍繞電商:雲計算和大數據、農村市場、全球化和跨境貿易。

而現在的阿裏已經發展成了一個龐大、復雜的平台經濟體。天眼查數據顯示,阿裏擁有成員企業超過900家,其中核心企業有225家,這個數字遠大於字節跳動、京東、拼多多、百度等企業。

邊界越大,對手越多。在楊高明看來,分拆的一個主要原因是阿裏對手已經變成了1+6+N,他們必須分散應對。

獨立作战時如何各自籌措糧草成了一個難題,從阿裏歷年財報可以看出,除主營業務外,其他業務幾乎都處在虧損階段,並且正面臨強力對手。

不用擔心糧草問題的正是阿裏起家所依賴的主要業務,即淘寶天貓所屬的淘天集團。事實上,在6+N的公司裏,他們是唯一一家不會獨立上市的業務集團,在未來也將成爲阿裏巴巴最重要的現金來源。

不過,有些淘天集團員工們也感到了不安。

“今年淘寶天貓實在太難了。”1拆6後不久,錢宋向筆者感嘆,他是一位已在阿裏巴巴工作超過10年的資深員工。

近年來,淘寶天貓營收一直增長緩慢。財報顯示,截至今年3月底,中國商業營收1360.7億元,同比下滑 3%,中國客戶管理收入602.7億元,同比減少5%。

更麻煩的是,多年來淘寶、天貓分分合合,爭搶內部資源暗战不斷。從二選一到二合一,正是戴珊上任後燒的第一把大火,目的是減少內耗,同時減輕中小商家的經營壓力。

在楊高明看來,戴珊主導的淘寶、天貓合並,並不一定順利,淘寶、天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運營模式,淘寶商家習慣在場外導流,“要靠自己”;而天貓商家則習慣了在平台內部用各種模式導流,在活動中獲得流量偏愛。

釘子拔出,牆上仍有印記。去年底,淘寶天貓又重新分拆了部分無法融合的行業,如服飾行業就分爲淘寶服飾和天貓服飾兩個部門。

此次1拆6,淘寶、天貓也是首先響應。據了解,淘寶天貓產業運營及發展中心總裁楊光將離職,該中心將調整爲3個行業發展部,這也被外界視爲淘寶、天貓再次分拆,雖然阿裏方面並不愿意承認。

唯一的好消息是,甩掉窮親戚之後,“財富自由”的淘天或許更有勇氣在今年618重回價格战的战場,而這才是今年所有電商平台的主旋律。

但是,也有部分員工對“價格战”有不同的意見。石立婷是一位在淘寶工作超過8年、輪崗過多條業務线的資深員工,在向筆者表達了對價格战的擔憂:“低價拉客,竭澤而漁,或許能取得一次高速增長,但賣家不會長時間喜歡這種玩法。”

事實上,在去年的阿裏裁員潮中,曾經主打價格战的淘特正是重災區。淘特在上线後成長迅速,但達到一定量級後聲量漸小。

權力中樞的緩慢重構

分拆公告發布後,這個擁有超過二十萬人的超級巨頭也正在迅猛而緩慢地行動着。

迅猛的是,不少原有傳統和模式被取消,據《晚點LatePost》報道,部分數據中台已經取消了與橫向部門和縱向集團間的例會,只實线匯報給業務負責人;業務中台並入淘寶天貓集團;已經舉辦了兩千多期的新員工“百年阿裏”價值觀培訓被取消;每年5月10日舉辦的文化活動 “阿裏日”,接下來將不再由阿裏集團統一舉行。

筆者向阿裏巴巴相關人士求證,該報道內容基本屬實。“一些具體執行層面還在推行中。”該人士如此表示。

人員衆多、業務復雜帶來的後遺症也讓一些事情顯得非常緩慢。

比如,一些子公司旗下的員工或許將重籤合同、改變財務匯報路徑,如雲智能集團;絕大多數子業務都面臨公司期權發放,股權結構重建的問題;過度依賴中台業務的子公司甚至面臨技術、財務必須重新僱用人員的窘境。

當然,更緩慢也更受關注的,或許是權力中樞的重構。

此前,阿裏巴巴的權力以通過任命董事會的形式掌控在合夥人手中:每年合夥人都可以選舉新合夥人候選人,核心要求是在阿裏巴巴或關聯公司工作五年以上;合夥人可以提名不少於半數的董事會候選人,且有權指定過渡董事填補空缺。

通過此次拆分,“元老院”式的權力被下放,6家子公司將實行CEO負責制,無論是人事任免、財政收支還是發展战略,都相對獨立,僅需向子公司各自的董事會匯報。

集團董事會保留的則是對特定重大事項審批的權力,包括集團經營及資金計劃、CEO 任命期的績效評估、重大資本交易、集團內部業務合作及數據共享機制、合規監管制度等等。

以蔣凡爲例,在此次調整中,他被外界認爲重新回到了權力中心。在財報公布的六大集團董事會成員中,已經不是合夥人的蔣凡擔任三個董事會的董事,成爲阿裏巴巴最核心的六大高管之一。

除了擔任國際數字商業集團CEO外,蔣凡還兼任淘天和菜鳥的董事,同樣擔任三個董事的還有淘天董事長吳泳銘(國際數字和本地生活董事)、淘天CEO戴珊(國際數字和菜鳥董事)、阿裏巴巴集團CTO吳澤明(雲智能、淘天和本地生活董事)。

與之相比,阿裏巴巴集團董事局主席兼CEO張勇卻僅僅出現在雲智能集團董事會裏。

但是,分拆之後,這種松散的聯盟式運營能否保證在未來漫長的歲月裏“兄弟從不鬩牆”呢?

“爲了讓組織跑得更快,要去更閉環到每個主要的業務裏邊去。讓每個業務能夠形成一個閉環組織,所以這個生產關系變化之劇烈,挑战之大應該說前所未有。”今年3月底,張勇在談到此次分拆時,向媒體如此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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